臂骨上那些蛛网般的裂纹中心,一点玉白色的碎片……崩飞了出来!
“咔嚓!”
那声音脆得瘆人,像寒冬里冻透的冰溜子猝然断裂。不是来自地底棺木的挣扎,而是我自己的骨头!左臂深处,那布满蛛网裂痕的玉骨中央,一小块指甲盖大小、莹白剔透的碎片,硬生生被那巨棺深处爆发的无形吸力……崩了出来!
碎片离体的瞬间,一股比之前焚骨还要剧烈百倍的剧痛,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臂骨深处,又猛地搅动!眼前一黑,喉咙里涌上腥甜,被我死死咽了回去。整条左臂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沉重、冰冷、彻底地……“死”了。只剩皮肉软塌塌地垂着,像条离水的死鱼。
“嗬……嗬……”
焦土边缘,那张暗褐皮脸碎片发出粘腻兴奋的嘶鸣,几根残留的血丝激动地颤抖,直指向我崩飞玉骨碎片的左臂伤口!伤口处没有血,只露出底下灰败死寂、裂纹密布的断骨茬口。
“山髓……碎……好……好……” 皮脸的声音干涩扭曲,带着一种献宝般的狂热,朝着那裂缝中密密麻麻的猩红眼瞳嘶喊:“…新皮…祭…给您…”
裂缝深处,扒着边缘的巨手猛地一颤!覆盖的暗青色鳞片缝隙里,渗出更多粘稠的暗红血丝,疯狂地缠绕、加固着那条被撑开的缝隙。那无数点猩红的眼瞳骤然锁定了我左臂的断口,光芒炽烈得如同烧红的炭火!一股更加狂暴、更加贪婪的吸力猛地爆发!
我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要被那股力量硬生生从断臂的伤口里扯出去!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拖向那深不见底的裂缝!右手里紧攥的黄表纸,那层薄薄的金光在双重污秽力量的冲击下,剧烈闪烁,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
跑!必须跑!
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在尖叫。我猛地低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一口咬在自己尚且完好的右臂手肘内侧!尖锐的疼痛刺破麻木,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借着这股狠劲,我猛地扭身,右臂撑着滚烫焦黑的冻土,拖着那条死沉的左臂,像条被斩断的蚯蚓,拼命朝着裂缝相反的方向——那片相对完整的雪坡蠕动!
每一寸移动,都拉扯着全身的筋骨,疼得眼前发黑。身后,是皮脸兴奋的嘶嘶声,是巨棺缝隙里传来的指甲刮擦棺木的“嚓嚓”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浓烈的尸臭和残气如同实质的粘液,糊在口鼻上,窒息感越来越强。
“嘎吱——嘣!”
又是一声令人牙酸心裂的巨响!比刚才更加沉闷,更加绝望!
身后那巨大的黑色鼓包,彻底炸开了!
粘稠蠕动的暗影如同被撕裂的黑色幕布,猛地向两边翻卷、崩散!一股混合着万年冻土腥气、浓烈尸臭和甜腻参气的恶风,如同积蓄了亿万年的火山,裹挟着无数细碎尖锐的哀嚎,猛地从炸开的中心喷涌而出!
风雪被这股恶风瞬间排开,形成一个巨大的、短暂的真空地带!
我正拼命爬行,被这股狂暴的气浪狠狠掀飞!身体像断线的风筝,重重砸在几丈外冰冷的雪窝里,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一口血再也忍不住,“哇”地喷在洁白的雪地上,刺目的猩红。
挣扎着抬头,视线被雪沫和喷出的血模糊。
只见那炸开的焦土中心,一口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棺椁,如同地狱深处爬出的巨兽头颅,赫然……露出了狰狞的一角!
那不是寻常的棺木!材质非金非木,通体呈现出一种沉暗、油腻的……暗褐色!表面布满了扭曲虬结的纹路,像是无数巨大的、枯萎的树根被强行揉捏、熔铸在一起,凝固成了这口巨棺!棺盖的边缘,赫然被掀开了一道足有丈许宽的巨大豁口!
豁口边缘,那只覆盖着暗青色鳞片、指甲乌黑弯钩的巨手,正死死扒着棺椁边缘!它的小半条手臂都露了出来,肌肉虬结鼓胀,覆盖着同样冰冷的鳞片,散发着蛮荒凶戾的气息!
豁口内部,是比最深的夜还要粘稠、还要绝望的……漆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然而,真正让我血液冻结、灵魂出窍的,是豁口深处……那“睁”开的……东西!
不是眼睛!
是……人皮!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如同风干的鱼鳞,又像是被强行缝合在一起的破布口袋!
一张张扭曲、惨白、五官位置空洞洞的人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一张脸的皮肤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蜡质感,紧绷在看不见的骨架上,嘴角无一例外地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向上弯成一个凝固的、极致痛苦又极致怨毒的……笑容!
它们挤满了豁口深处!像无数惨白的气泡,在粘稠的黑暗中蠕动、挤压、翻涌!每一张脸的“眼眶”深处,都燃烧着两点……幽绿!如同坟地里飘荡的鬼火!冰冷、贪婪、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钉在我喷在雪地上的那口热血上!更钉在我左臂那灰败死寂的断骨茬口上!
亿万道怨毒、饥渴、贪婪的意念,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穿透风雪,狠狠扎进我的脑海!无数无声的尖啸在意识里炸开!
“皮……”
“肉……”
“骨……”
“髓……”
“嗬……嗬……” 扒在棺椁边缘的巨手,鳞片缝隙里渗出粘稠的暗红液体,如同兴奋的汗珠。那无数张蠕动的人皮脸,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骤然……动了!
不是爬出来!
是……飘!
如同被无形的手扯起,一张张惨白、扭曲、带着凝固怨毒笑容的人皮,如同没有重量的风筝,又像是剥落的墙皮,无声无息地从那丈许宽的豁口中……飘了出来!
它们飘得很慢,很诡异。没有风,却能在空中悬停、转向。惨白的“脸”正对着我,幽绿的眼洞死死锁定。一张,两张,三张……十张……几十张……越来越多!如同从地狱深渊飘出的惨白丧幡,带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陈旧尸臭和甜腻残气,在风雪中拉出长长的、扭曲的轨迹,朝着瘫在雪窝里的我……缓缓飘来!
最近的几张,已经飘到了焦土边缘!它们空洞的“嘴巴”无声地张合着,像是在贪婪地吮吸空气中残留的血腥气和我身上活人的生气!那凝固的怨毒笑容,在风雪中显得无比清晰,无比瘆人!
绝望!
冰冷的绝望像雪水,瞬间淹没了头顶。
玉骨已碎,左臂废了。黄表纸的金光在刚才的冲击下彻底熄灭,攥在手里只剩一片冰凉粗糙的触感。身体像被拆散了架,连动一根手指都艰难。看着那几十张惨白怨毒的人皮,如同索命的幽灵,无声无息地飘近,死亡的冰冷气息已经拂面。
完了。
爷爷……我尽力了……念头像风中残烛,摇摇欲灭。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右臂手肘内侧——刚才自己咬破的地方。湿漉漉的,带着体温的血,粘在指腹上。
同时,紧攥着黄表纸的右手掌心,那粗糙的纸面,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纸动!
是纸的背面,紧贴着我掌心血痕的位置,那个爷爷用朱砂混着某种暗红液体写下的、笔画虬劲的……“念”字!
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灼热的刺痛感,猛地从掌心传来!像被烧红的针尖扎了一下!
紧接着,那早已熄灭的“念”字笔画上,一点比针尖还细小的……暗金色光芒……如同沉眠的火星被鲜血唤醒,极其艰难地……挣扎着……亮了一下!
微弱,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绝望的黑暗!
爷爷的话如同洪钟大吕,猛地在我濒临崩溃的意识里炸响:
“…娃儿!记着!咱老张家的根,扎在这片土里!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气断了,根就烂了!只要心头那‘念’字不熄,阎王爷也甭想收咱!”
念!
心头那口气!那不甘的、求生的、守护的……念!
“呃……啊——!”
喉咙里挤出一声野兽垂死般的嘶吼,混杂着血沫!不是恐惧!是……不甘!是愤怒!是爷爷留下的那一点火星燎原的……野火!
右臂爆发出最后一丝、榨干骨髓的力量!不是去挡,不是去爬!
而是猛地将那张紧攥的黄表纸……狠狠拍向了自己还在渗血的右臂手肘伤口!让掌心血,彻底浸透纸背那个挣扎亮起的……“念”字!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上了皮肉!
一股难以形容的、滚烫的剧痛从掌心瞬间席卷全身!那不是灼伤皮肉的痛,是点燃魂魄的痛!
与此同时——
嗡——!
那紧贴在伤口上的黄表纸,那个被鲜血彻底浸透的“念”字,猛地爆发出……光!
不是之前护体的金光!
是……暗红!如同凝固的、燃烧的……血!又混杂着一丝丝微弱却坚韧不屈的……暗金!两种光芒纠缠、融合,瞬间从纸面升腾而起,化作一道……暗红裹着暗金的、笔直如枪的……光束!
这光束没有射向飘来的人皮,也没有射向那恐怖的巨棺!
而是……猛地……向下!
狠狠地……刺进了我身下……那片被热血浸染的……冻土!
“噗!”
光束刺入冻土的瞬间,整个雪原……死寂了一瞬。
紧接着——
“轰隆隆隆——!!!”
脚下,那被地火犁过、被巨棺拱裂、被冰雪覆盖的……冻土深处,猛地传来了……回应!
不是三口巨棺的怨毒翻腾!不是残尸的贪婪嘶鸣!
是……更深处!更古老!更……厚重!如同沉睡的巨人被至亲之血和守护之“念”唤醒,发出的……一声……沉闷到撼动灵魂的……叹息!
大地……在……脉动!
一道巨大的、蜿蜒如龙、边缘闪烁着暗红与暗金交织光芒的……裂痕,以光束刺入点为起点,猛地……撕裂焦黑的冻土,如同苏醒的巨蟒,带着焚尽污浊后的余温和不屈的意志……朝着那口露出狰狞豁口的巨棺……狂猛地……蔓延而去!
裂痕所过之处,焦黑的冻土如同波浪般翻滚、拱起!那些飘荡在半空、离我最近、即将扑下的惨白人皮,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地脉动狠狠扫过!无声地尖叫着,如同被狂风卷中的破布,瞬间扭曲、撕裂、化作漫天飞舞的白色碎片,混合在黑色的灰烬中!
扒在棺椁豁口边缘的暗青巨手猛地一颤!鳞片缝隙里的暗红血丝疯狂扭动!豁口深处,那无数张蠕动的人皮脸,幽绿的眼瞳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的……光芒!
大地裂痕,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轰然……撞上了那口暗褐色的巨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