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元寺侧门出来,西街的夜摊正热闹起来。煤气灶的蓝火舔着铁锅,面线糊的香气混着胡椒粉的辛辣,在冷空气中织成一张温暖的网。李可佳一眼就看见街角的小推车,老板阿伯正握着剪刀,“咔嚓”一声把金黄的油条剪成小段,油香混着面线的绵密,让她想起小时候在奶奶家,看奶奶煮面线时,总说“面线要煮得软,才不伤胃”。
“阿妹要加什么?”阿伯的剪刀在油锅里蘸了蘸,油珠滴进铁锅里,溅起小小的油花。“醋肉、大肠,再加根油条。”李可佳踮脚看着锅里翻滚的面线——细如发丝的面线煮到近乎化在汤里,却又留着一丝绵柔的口感,汤头是用猪骨和海蛎干熬的,泛着淡淡的琥珀色,面上浮着几滴葱油,像撒了把碎金。阿伯往碗里舀面线时,手腕一抖,面线便在碗里堆成了温柔的小山,接着夹起几块炸得金黄的醋肉,肥瘦相间的肉片裹着糖醋汁,在冷空气中发出“滋滋”的响,最后把剪好的油条铺在面上,随手撒了把白胡椒粉。
接过碗时,热气“腾”地扑上眼镜,李可佳慌忙用围巾角擦了擦,却看见阿伯正往小推车上的保温桶里添汤,桶身上贴着张褪色的纸,歪歪扭扭写着“三代面线糊”。她忽然想起泉州的那句俗语:“面线糊配油条,越吃越有”,这碗里装的,哪里只是面线和配料,分明是泉州人藏在深夜里的温柔——就像西街的骑楼,无论风雨多大,总有一片屋檐为夜归人留着,就像这碗面线糊,无论多冷的天,总有一口热汤能暖到心底。
四、夜归人的剪影与时光
坐在开元寺的红墙下,石凳的凉意透过牛仔裤渗进骨子里,却被手里的面线糊烘得暖融融的。李可佳用筷子挑起一筷子面线,面线在灯光下泛着半透明的光,刚送进嘴里,绵密的口感便裹着胡椒粉的微辣漫开,接着咬到一块醋肉,外皮的酥脆和内里的软嫩在舌尖相撞,最后嚼到油条段,吸饱了面线汤的油条带着淡淡的咸香,竟比刚炸出来时更有滋味。
骆梓淇的相机快门声时不时响起,镜头里除了面线糊,还有西街的夜景:骑楼上的红灯笼连成一串,像条蜿蜒的火龙,远处的东西塔在夜色里若隐若现,塔尖的宝葫芦泛着微光。李可佳忽然看见对面老铺的二楼,有个阿婆正倚着栏杆,手里捧着个粗瓷碗,碗里大概也是面线糊,热气从碗里升起来,在她斑白的鬓角上凝出细小的水珠——这场景多像一幅老画啊,画里的人换了一代又一代,可西街的夜、面线糊的香、还有这红墙下的温暖,却像那碗里的面线,绵密而悠长,把千年的时光,都煮进了这一碗烟火里。
离开西街时,李可佳把空碗还给阿伯,指尖还留着碗沿的温度。巷口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围巾的流苏扫过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响。远处传来螺号声,那是泉州南音的调子,和着面线糊的香气,一起溶进了冬夜的风里。她忽然想起弘一法师在泉州写的那句话:“华枝春满,天心月圆”,此刻虽不是春日,亦无满月,可这碗面线糊的温暖,这西街的灯火,却让她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泉州给夜归人的,最温柔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