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血榕绝境(1 / 2)

血榕绝境

野人山的雨,下得毫无道理。

不是飘洒,是倾倒,是天空破了窟窿,整条天河轰隆隆砸将下来。

天地间只有一种颜色:浑浊的灰绿。

雨水砸在阔叶上,发出擂鼓般连绵不绝的巨响,汇成溪流,裹挟着枯枝败叶和腐烂的泥土,在脚下肆意横流。

空气又湿又重,饱含着植物腐烂的沤臭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吸一口,肺叶都跟着发沉。

就在这片混沌的灰绿色地狱里,嵌着一块被血与火反复淬炼的狭长阵地——长七百多米,宽三百米,像一条濒死的巨蟒,死死盘踞在于邦外围,紧扼着大龙河方向。

这便是112团一营最后的堡垒。

营长李定国,黄埔六期生,孙副军长帐下出了名的硬骨头,此刻正半跪在齐膝深的泥浆里,靠在一段被炮火削去大半的粗大树根后面。

他脸上糊满了泥浆和凝固的血痂,嘴唇干裂起皮,唯有一双眼睛,在雨幕中亮得骇人,死死盯着阵地前方那片被雨水打得白茫茫的空地。

他身边,一百多条汉子,和他一样泥浆满身,伤痕累累,

像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沉默地蜷缩在简易的散兵坑和残存的工事里,手中紧握着冰冷的武器。

“入他娘!”

二排长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山东腔调在雨声中嘶哑地响起,

“刚把这破地儿捂热乎,狗日的就闻着味儿来了!

这雨下得,枪栓都快锈死了!”

他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泥水,露出底下焦灼又凶狠的脸。

阵地中央,一棵巨大得如同神话生物的榕树巍然矗立。

它的枝干虬结盘错,覆盖了几乎小半个足球场大小的区域,无数粗壮的气根从枝桠间垂落,扎入泥泞,形成一片天然的、迷宫般的壁垒。

巨大的树冠如同撑开的巨伞,在疯狂的暴雨中顽强地遮蔽出一片相对干燥的区域,树冠深处,影影绰绰有人影晃动——那是李定国布置的第9班,

连同营里枪法最好的几个神射手,藏在这天然的堡垒和了望塔上。

“营座!鬼子!

正东!于邦方向!”

一个趴在泥水里的了望兵猛地缩回头,嘶声喊道,声音带着破音的颤抖。

几乎在他喊声落下的同时——

“咻——咻——咻——!”

尖利得令人头皮炸裂的呼啸声撕裂了滂沱的雨幕!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

“轰!轰!轰隆!”

火光在泥泞中猛然炸开!浑浊的泥浆裹挟着破碎的木屑、扭曲的铁片和人体残肢冲天而起!

大地在脚下疯狂地颤抖、呻吟!

爆炸点集中在阵地东侧前沿,那里部署着一营仅有的几挺命根子——勃朗宁水冷式重机枪!

“重机枪!

操他姥姥的!

鬼子的九二炮!”

一个机枪手绝望的吼叫瞬间被淹没在下一轮更猛烈的爆炸声中。

“轰隆!”

一发炮弹精准地砸在一处半埋在地下的重机枪掩体上。

火光爆闪,沉重的马克沁机枪连同它的护盾像纸糊的玩具一样被撕碎、抛起!

滚烫的冷却水混合着滚烫的鲜血和泥浆,在爆炸的气浪中泼洒开来,腾起一片刺鼻的白烟!

“老子的机枪!”

掩体后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随即戛然而止。

短短不到两分钟,阵地东侧的四挺勃朗宁重机枪,连同它们英勇的射手,

在日军九二式步兵炮(70mm口径)精准而冷酷的点名射击下,化为了一堆堆扭曲燃烧的废铁和破碎的残骸!

浓烈的硝烟、血腥和金属烧灼的焦糊味,混合着雨水的湿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地狱气息。

失去了重火力的压制,东面阵地上仅靠布伦式轻机枪(捷克造Zb-26轻机枪的英联邦版本,使用30发弹匣)和士兵手中的步枪,火力瞬间变得稀疏而绝望。

“杀给给——!”

暴雨中,日军指挥官凄厉的嚎叫声穿透雨幕!

密密麻麻的土黄色身影,如同雨地里钻出的蝗虫,在炮火延伸的瞬间,从正东和东南方向的雨林边缘涌了出来!

他们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在泥泞中踉跄却疯狂地冲锋,枪口喷吐着火舌,歪把子轻机枪(日军大正十一式轻机枪)的射击声如同撕扯布匹般响起!

子弹“啾啾”地钻入泥浆,打在朽木和岩石上,溅起一蓬蓬泥点!

“顶住!给老子顶住!”

李定国嘶吼着,抓起一支沾满泥浆的汤姆逊冲锋枪,朝着涌来的黄色浪潮猛烈扫射!

“哒哒哒哒!”

枪口喷出的火舌在雨幕中显得格外短促。

身边的布伦机枪手疯狂地更换着打空的弹匣,枪管因持续射击而发红,蒸腾起缕缕白气,但射速和威力根本无法压制潮水般涌来的敌人。

日军越来越近,狰狞的面孔和刺刀尖的寒光在雨水中清晰可见!

阵地东侧四个班的防线岌岌可危,士兵们趴在泥水里,用步枪和手榴弹绝望地还击,不断有人中弹倒下,泥浆被染成深褐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极其清脆、穿透力极强的枪响,如同撕裂乌云的霹雳,猛地从阵地中央那棵巨大榕树的树冠深处炸开!

一个正挥着指挥刀、冲在最前面的鬼子军曹(相当于中士班长)的脑袋,像被重锤砸中的西瓜般猛地爆开!

红白之物混合着雨水四溅!

他高举的军刀“当啷”一声掉进泥里,身体直挺挺地栽倒!

“砰!”

又是一枪!一个正架着歪把子机枪疯狂扫射的副射手胸口炸开一团血雾,哼都没哼一声就扑倒在泥浆里!

“狙击手!榕树!树上!”

日军队伍里响起惊恐的日语尖叫!

枪声来自榕树最高处一个被浓密枝叶完美遮蔽的树杈。

张自茂,一营最好的枪手,此刻像一条毫无声息的树蟒,将自己紧紧缠绕在湿漉漉的树干上。他脸上涂着用烂泥和锅底灰调制的伪装油彩,

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透过m1903A4春田狙击步枪上那具2.2倍的m73b1瞄准镜,冷静地搜索着目标。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枪管滴落,但他持枪的手臂稳如磐石,呼吸平稳悠长。

冰冷的枪托紧贴着他的腮帮,每一次扳机扣动,都带来轻微而熟悉的震动。

“砰!”

一个试图组织散兵线的小队长(日军少尉)应声而倒,子弹精准地钻进了他的眉心。

“砰!”

又一个机枪手被打断了脖子。

“砰!砰!”

两个试图寻找隐蔽的掷弹筒兵接连栽倒。

张自茂的枪声如同死神的点名簿,每一次清脆的响起,都必然带走一个日军的重要目标。

他的射速并不快,但每一枪都冷静、精准、致命。

他专打军官、机枪手、炮手!混乱开始在进攻的日军中蔓延,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八嘎!炮!炮火覆盖!炸掉那棵树!”日军指挥官气急败坏的吼声传来。

很快,九二式步兵炮特有的、沉闷而短促的炮弹出膛声再次响起!

“咻——!”

“咻——!”

炮弹带着死亡的尖啸,直扑巨大的榕树!

阵地上的士兵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李定国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树冠!

“轰!” “轰!”

突然间,两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榕树那巨大的树冠下方猛然爆发!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所震撼,地动山摇,震耳欲聋!

火光如火山喷发一般冲天而起,照亮了整个夜空,无数的枝叶在狂暴的爆炸中被无情地撕碎、抛洒,如同一场绿色的暴风雨席卷而过!

粗壮的气根在爆炸的冲击下不堪重负,纷纷断裂,碎木如雨点般横飞,整个场面惨不忍睹!

而那棵巨大的榕树,也在这猛烈的爆炸中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它也在痛苦地呻吟,似乎随时都可能倒下!

浓烟滚滚,裹挟着燃烧的碎屑,如同一股黑色的巨龙腾空而起,直冲向天空!

然而,就在这一片混乱和毁灭之中,当硝烟和碎屑被倾盆而下的暴雨稍稍冲散时,所有人都惊愕地发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那巨大的树冠主体,

尤其是张自茂藏身的最高处,竟然依旧顽强地矗立着!

原来,日军炮弹的落点偏低,大部分的威力都被榕树那盘根错节、层层叠叠如同巨大盾牌般的气根和下部枝干硬生生地承受、化解了!

尽管爆炸摧毁了大片下层的枝叶,炸断了不少气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