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阵地夜会(2 / 2)

营部就设在这棵大榕树底下!树上,”

他指了指头顶浓密黑暗的树冠,

“藏着一个加强班,带最好的枪手,是咱们的眼睛和支援火力!

北边,靠近大龙河那头,有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能空投,但也是鬼子重点关照的地方,外围放了两个班死守!”

他手指在地图上快速移动,点着几个位置:

“整个阵地,现在能拿枪的,就剩一百五十七个活口了!

军官……只剩一个方连长(指着旁边一个靠在气根上、脸色惨白、大腿裹着厚厚渗血绷带的军官)和两个排长!

武器……九挺布伦轻机枪,每个班还有几支汤姆逊冲锋枪,弹药……见底了!”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刻骨的痛,

“从找到搜索连那点残兵,被鬼子咬上,到今天……整整三天三夜!

弟兄们……是用命在填啊!”

空气瞬间沉重下来。

篝火跳跃着,映照着周围一张张伤痕累累、写满疲惫和悲怆的脸。

远处,伤员的呻吟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凄凉。

“营长!”

张德胜那砂纸般的嗓子打破了沉默,带着重机枪手特有的狠劲,

“咱的六挺‘老黄牛’(勃朗宁重机枪的绰号)到了!

还有三门‘小钢炮’(60迫击炮)!

您说,怎么打?往哪摆?

咱重机枪连的弟兄,憋了一路,就等着给鬼子开瓢呢!”

李定国的目光在地图、古之月、张德胜和仅存的军官方连长脸上快速扫过,眼中那团被绝望压抑了太久的火焰,猛地熊熊燃烧起来!

他捏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咔吧”轻响。

“好!”

李定国猛地一锤地图,声音斩钉截铁,“既然鬼子没发现你们这支援兵,那咱们就给他来个大的!

闷声发大财,天亮请他吃顿‘大席’!”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冷静的光芒,那是绝境赌徒看到翻盘希望的眼神。

“重新部署!”

李定国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

“东边!鬼子主攻方向!

调侦察连一排、二排!

加强两挺勃朗宁重机枪!

给我钉死在东线!古连长!

你的兵,眼尖手快,配合重机枪,专门给我敲掉鬼子的掷弹筒和九二炮!

西边!丛林复杂,鬼子喜欢渗透!

侦察连三排!加强两挺勃朗宁!

郑三炮!把你的人给我散开!

配合预设雷区,把西线给我变成绞肉机!”

“是!”

古之月、孙二狗、郑三炮齐声应命。

“南边!

压力相对小,但也不能大意!

放重机枪连一个排!

加强一挺勃朗宁!

张连长,你的人负责看住南面,别让鬼子钻了空子!”

李定国看向张德胜。

“营长放心!

南边交给老子!

一只耗子也别想爬过来!”

张德胜拍着胸脯,脸上的刀疤在火光下跳动。

“北边!空投区外围!”

李定国的手指移到地图上方,

“加强一个班!

把眼睛给我瞪圆了!

那里是鬼子的软肋,也可能是他们偷袭的点!

榕树上!

”他猛地抬头,望向浓密黑暗的树冠,

“张自茂!还在吗?”

“在!营长!”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疲惫却异常坚定的声音从高高的树冠深处传来。

“好!榕树是咱们的命根子!

也是制高点!

给我再加强一挺勃朗宁上去!

张自茂!你负责指挥树上的火力!

你的枪,加上这挺重机枪,给我牢牢锁死鬼子的指挥官和重武器!”

李定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

“是!”

树上的声音干脆利落。

“最后!”

李定国指向大榕树虬结的根部,

“三门60迫击炮!就放在树根底下!

这里相对隐蔽!方连长!”

他看向那位受伤的方连长,

“你腿脚不便,但脑子还在!

迫击炮交给你指挥!

树上是眼睛,你就是拳头!

需要打哪,听树上张自茂的指示!

随时支援全阵地!”

“营座放心!

只要还有口气,炮就响!”

方连长挣扎着挺直身体,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

部署完毕,李定国环视众人,火光在他眼中跳跃,映照出铁一般的决心:

“弟兄们!

鬼子啃了我们三天,以为我们是块没肉的骨头!

天亮,让他们看看,这块骨头,能崩掉他满嘴牙!

重机枪、迫击炮,都给我藏好了!

没有我的命令,一枪不许放!

把鬼子放进来!

放到眼皮子底下!

放到重机枪能把他撕成碎布条的距离!

然后……”

他猛地攥紧拳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寒意,

“……给老子狠狠地打!

往死里打!

打出咱们112团一营的威风!

打出中国军人的血性!

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报仇!”

“报仇!”

“干死狗日的!”

低沉的、压抑着巨大悲愤和复仇火焰的吼声,在榕树下,在散兵坑里,在每一个幸存士兵的胸腔里炸开!

汇成一股无声却足以撼动山岳的怒潮!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沾满泥污、伤痕累累却杀气腾腾的脸庞!

古之月和张德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燃烧的战意。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黑暗中,侦察连和重机枪连的士兵们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在老兵刘爱民的指引下,悄无声息地分散开,扛着沉重的机枪部件、弹药箱、迫击炮筒,像蚂蚁搬家一样,向着各自指定的阵地位置渗透。

他们动作迅捷而无声,充分利用着阵地的残骸和黑暗的掩护。

沉重的勃朗宁水冷机枪被小心翼翼地拆解、搬运,再在选定的火力点重新组装,

冰冷的枪口隐藏在炸塌的掩体后、盘根错节的榕树气根缝隙里,

甚至被巧妙地架设在被炮火掀翻的日军装甲车残骸后面(如果阵地有的话)。

迫击炮的底座被稳稳地夯进榕树根部松软的泥土里,炮口微微扬起,指向黑暗的虚空。

所有的动作都轻得不能再轻,快得不能再快。

时间在紧张而有序的忙碌中飞速流逝。雨势,不知何时,竟渐渐小了些。

不再是倾倒,变成了绵密的雨丝。

头顶浓密的乌云,似乎被无形的手撕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丝极其微弱、近乎惨白的晨光,艰难地渗透下来,勉强勾勒出野人山狰狞的轮廓和阵地上如同巨兽伤疤般的狼藉。

榕树上,张自茂轻轻拂去m1903A4狙击枪瞄准镜上的水珠,冰冷的镜片后,

鹰隼般的眼睛透过渐散的雨幕和微光,死死锁定着阵地前方那片死寂的、被炮火反复耕耘过的泥泞坡地。

他身边,那挺新架设的勃朗宁重机枪,粗大的水冷筒在微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沉重的枪身像一头沉默的巨兽,等待着主人的唤醒。

树下,古之月靠在一根粗大的气根上,冰冷的湿气透过军装渗入骨髓。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片刻,但耳朵却竖得笔直,捕捉着雨林深处每一丝可疑的声响。

背包里,老周给的那包腊肉紧贴着后背,那点油腻的温热,是这片冰冷地狱里唯一的慰藉。

东边,孙二狗趴在泥水里,脸颊紧贴着冰冷的勃朗宁机枪护盾,手指虚扣在扳机上,河南腔压得极低,对旁边装填弹链的兵说:

“稳当点……弹链捋顺了……等会儿……给狗日的开席……”

西边,郑三炮蜷在一处被炸塌的掩体后,身边是同样沉默如铁的侦察兵。

他手里摩挲着一颗反步兵跳雷的引信,河南梆子腔在喉咙里无声滚动:

“狗日的……有种……再来钻……”

整个阵地,陷入了一种大战前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雨丝落在焦土上细微的“沙沙”声,伤兵偶尔压抑的呻吟,以及……无数颗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搏动的声音。

李定国站在榕树巨大的主干旁,背对着微光。

他手里捏着那截早已熄灭的烟头,目光穿透渐渐清晰的雨幕,投向东方那片开始泛起鱼肚白的天空。

三天三夜的煎熬,弟兄们流淌的血,都将在那一刻,用复仇的烈焰,彻底点燃!

他猛地攥紧拳头,烟头被捏得粉碎。

嘴角,勾起一丝冰冷、残酷、又带着无尽期待的弧度。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