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忽然飘来焦糊肉香,四十里铺方向腾起冲天火光。
托克清阿官帽下的冷汗浸透了发辫,他分明看见燃烧的梁柱拼出个歪斜的\"礼\"字。
这比任何火炮更令他胆寒——匪徒竟用圣人之道作攻心刃!
\"报——!\"浑身浴血的塘马滚落鞍桥,怀里还死死抱着半截朱漆匾额,\"匪类拆了文庙正梁......\"
那匾额上\"万世师表\"四个金字,此刻正插在匪阵帅旗顶端随风招展。
杨永魁突然狞笑起来,刀尖划过李长顺颤抖的腕脉:\"今夜子时,老子带家丁队走西门。\"
他扯下绣着\"忠\"字的护心镜,反手扣在沙盘中的泾川渡口。
托克清阿瞳孔骤缩。
他看见老将军的独眼里,映着城外那些被撕碎的《论语》正在灰烬中重生为更可怕的经文。
当第一颗火星跃上南门粮仓的廒神庙檐角时,四十里铺的焦土上,于瓜旦正用带血的《孟子》书页裹住新缴获的抬枪铅丸。
于瓜旦的手指在染血的《孟子》扉页上轻轻摩挲,远处粮仓燃烧的火光将\"恻隐之心\"四个字映得忽明忽暗。
他忽然将书页卷成筒状,对着炮口灌入滚烫的铅丸:\"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圣说得妙啊!\"
铅丸穿透廒神庙飞檐的刹那,托克清阿的轿辇正经过南门瓮城。
老知州眼睁睁看着镌刻《梁惠王》章句的雕花门楣轰然坠落,飞溅的木屑中竟有半片\"仁政\"匾额插进他的轿顶。
\"放!\"于瓜旦挥动令旗的手势像极了书院先生打节拍。
十二门榆木喷筒齐射,裹着《公孙丑》篇的铅雨在夜空划出金色弧线。
当第一颗铅丸穿透杨永魁家丁队的\"忠\"字旗时,正在西门吊桥列阵的绿营兵突然骚动——他们发现嵌进盾牌的铅弹上,竟能辨认出\"得道多助\"的残墨。
\"对不住了孟圣。\"
他踩着尚有余温的铅丸模具,看城头燃烧的《四书章句》灰烬飘落在炮管上:\"这就是战争。\"
八十里外长武城头,程维雍突然剧烈咳嗽。
他望着飘落在箭创上的焦黑纸片,颤抖着拼读出半句\"天时不如地利\",喉头猛地涌上腥甜。
正往信鸽腿上绑血书的张县令突然惊呼,他们脚下斑驳的城砖缝隙里,不知何时渗出了暗红色的溪流——那是马莲河水混着四十里铺文庙的朱漆,正在砖缝间书写新的注疏。
此时吴忠府金积堡内。
马画隆的指尖划过青铜剑格上的饕餮纹,烛火在剑身映出黄河波涛的纹路。
他忽然将剑尖刺入案头《春秋繁露》的书页,羊皮地图被挑起的瞬间,陇东十三州的山川在烛影里化作跳动的火焰。
\"报——!\"亲兵撞进密室时带翻了博古架上的青铜爵,牛奶泼在《盐铁论》手抄本上,洇湿了\"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字迹。
\"胜保军在渭南八千叛五千,还有昨日固原绿营昨夜哗变,杀了两个把总投奔赫明堂去了!\"
马元手中的罗盘针突然疯狂旋转,磁石雕的河图洛书在案上咯咯作响。
他抬头望向穹顶星图,恰见一颗荧惑星坠向董志塬方向:\"教主,白雉现世的地缝就在青铜峡......\"
马画隆突然大笑,震得壁上悬挂的西夏铁鹞子甲胄叮当乱响。
他扯断胸前挂着的和田玉孔子像,任武的罗盘针瞬间归位——玉坠里竟藏着块磁石雕的虎符:\"白雉算什么祥瑞?\"
他靴底碾过儒家经典浸透的羊皮地图,露出下层绘着党项文字的西夏疆域图,\"当年李元昊在滚钟口歃血,用的可是嵬名部的《番汉合时掌中珠》!\"
法镜泉捧着火漆密信的双手忽然颤抖,信纸背面透出傅昊独特的朱砂印——半方\"克己复礼\"的私章正压在\"董志塬\"三字之上。
他抬眼时正撞见马画隆将青铜剑插入《论语》书匣,剑锋穿透\"子不语怪力乱神\"的章句,直指地图上金积堡通往花马池的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