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最后一缕天光被群山吞噬,土坯房的窗纸上映着跳动的油灯影。林清然靠在炕上,目光落在窗台上的陶钵上。那株幼苗已长至三寸高,叶片边缘的金芒比日间更盛,叶脉间流动的光纹隐约勾勒出类似罗盘的图案,每当油灯芯爆响一声,叶片便轻轻颤动,仿佛在感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把这个披上。”陆骁从木箱里翻出一件深色披风,内里絮着柔软的兽毛,“后半夜山风刺骨。”
林清然接过披风时,注意到布料边缘绣着细碎的藤蔓纹样,针脚细密却略显笨拙,显然是手工缝制。他忽然想起初到陆家时,陆骁总在深夜独自坐在灶间,借着火光摆弄什么,原来竟是在缝这件披风。
“手艺不错。”林清然将披风裹在身上,兽毛的暖意透过粗布里衣传来,混着一丝松木熏香,“以前给别人缝过?”
陆骁正往箭囊里装新制的羽箭,闻言指尖顿了顿:“小时给娘补过鞋。”他没有抬头,声音却比平日低了几分,“你……睡会儿吧,子时我叫你。”
林清然摇头,伸手按住陶钵边缘。幼苗此刻正朝着窗口的方向倾斜,顶端的琥珀色液滴已凝结成米粒大小的晶体,在油灯下折射出七彩光晕。他能感觉到灵魂深处的藤种异常活跃,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正将它与后山老槐树相连。
子时的梆子声从村头传来,清越而悠长。陆骁熄灭油灯,腰间的柴刀换成了一把短柄猎刀,刀鞘上刻着模糊的兽纹。林清然将陶钵小心放进背篓,用棉被裹紧,刚跨出门槛,便见院墙上落着一只夜枭,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幽光。
“别盯着它。”陆骁伸手遮住他的视线,刀刃在月光下划出半道冷光,“走。”
后山小径笼罩在薄雾中,月光透过槐树叶隙洒下,在地上织出破碎的银网。离老槐树还有三十步时,林清然忽然闻到一股清甜中带着铁锈味的气息,那是日间槐花香气的变种,此刻竟多了几分血腥的沉郁。
“等等。”他拉住陆骁的衣袖,指着前方树影下的异动,“花瓣在动。”
无数雪白的花瓣正沿着地面缓缓蠕动,如同有生命的虫豸,朝着他们脚下的方向汇聚。林清然注意到每片花瓣的金色脉络都在发亮,连成一片后竟形成一条蜿蜒的光带,直指老槐树根部。
“是指引。”他蹲下身,指尖触到花瓣表面,凉意中带着细微的脉动,“藤种在引导我们过去。”
陆骁皱眉,刀刃轻轻拨开靠近的花瓣,却见那些花瓣立刻转向,继续朝林清然聚集。他忽然想起日间王大娘的话,“活神仙”三个字在耳畔响起,心中莫名一沉。
老槐树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高大,树干上的白花比日间更盛,每一朵都张开如喇叭状,花蕊深处隐约有红光闪烁。林清然刚走到树下,怀中的陶钵突然剧烈震动,幼苗的叶片竟穿透棉被,朝着树干方向伸展,叶片上的罗盘纹与树皮上的裂缝完美重合。
“看这里。”陆骁的刀指着树根处的泥土,那里有一片暗红色的斑块,形状与他们在山壁下挖到的泥土别无二致,“藤种把地气引到了这里。”
林清然蹲下身,手掌按在红斑上,立刻有无数画面涌入脑海:王大娘年轻时跪在老槐树下,将一个铜盒埋进树根;墟渊藤种在虚空中裂开,露出里面缠绕着金纹的种子;还有陆骁背着柴刀在山林中行走,肩头落着一片雪白的槐花。
“是王大娘……”他喃喃自语,“她藏了东西在这里。”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陆骁转身时已将林清然护在身后,刀刃抵住来人咽喉——却是浑身发抖的王大娘,手里提着一盏防风灯,灯笼罩着红纱,在夜色中格外刺眼。
“别、别杀我!”王大娘举着灯的手剧烈颤抖,灯光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俺是来送东西的!”
陆骁没有收刀,却侧过半个身子,让林清然能看清来人。王大娘见状,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物件,层层打开,露出一枚青铜罗盘。罗盘中央嵌着一块暗红色矿石,正是他们在泥土中见过的黑色砂砾凝结物。
“这是俺家传的‘归墟引’。”王大娘声音发颤,“俺爹说,当后山槐花开金纹时,就得把这东西交给能看懂的人……”
林清然接过罗盘,指尖刚碰到矿石,幼苗突然发出清脆的鸣响,叶片上的罗盘纹与青铜罗盘的刻度完全重合。更惊人的是,老槐树的白花开始成片脱落,在空中组成巨大的星图,每颗“星”都是一片发光的花瓣,中央最亮的那颗,正对着罗盘上标有“墟渊”二字的刻度。
“这是……地脉星图。”林清然感到心跳加速,心炎源种与藤种的力量同时沸腾,“藤种通过老槐树,把归墟残息转化成了灵脉坐标。”
王大娘突然扑通跪下,额头磕在树根旁的泥土上:“俺就知道陆家夫郎不是凡人!当年俺娘临终将这罗盘交给俺时,就说会有贵人来破后山的局……您要是能解了这槐树的咒,俺王家十八代祖坟都给您磕头!”
“起来说话。”陆骁收刀,伸手扶起王大娘,却在触到她手腕时忽然皱眉,“你病了?”
老人的手腕细得如同枯枝,皮肤下隐约可见青黑色的脉络,像是被某种毒素侵蚀。王大娘苦笑着摇头:“打从俺把罗盘埋在树根下,这病就跟着俺了,大夫说是‘地脉反噬’……”
林清然闻言立刻将罗盘凑近灯光,这才发现青铜边缘刻着细小的锁纹,每一道都缠着枯死的藤条图案。他忽然想起幼苗叶片上的纹路,指尖灵力微动,那些锁纹竟开始剥落,露出下面流转的金纹——正是藤种的本源印记。
“当年埋罗盘的人,用藤烬之力下了封印。”林清然将罗盘放在树根旁的红斑上,幼苗的根系立刻穿透陶钵,扎入泥土,“现在藤种回归,封印解除,反噬自然也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