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乡的晨光透过晨雾时,林清然正在檐下筛茶。新采的“醒神叶”在竹筛里泛着油润的光泽,本该是鲜嫩的翡翠色,边缘却凝着细如盐粒的白霜。她指尖拂过叶片,霜粒化作黑色絮状物,在掌心聚成极小的“滞”字——这是昨夜西风过境时留下的痕迹,比前日在葡萄藤上发现的灰斑更显浓稠。
“娘,喝喝。”陆凛晃着小肉手递来粗陶茶杯,杯底沉着三颗饱满的“忘忧花”花苞。孩子不知何时蹲在石臼旁,正用乳牙咬着捣药棒敲碎蜜块,金斑在晨光中忽明忽暗,映得他藕节似的手腕上,那枚“未完成”胎记像浸了酒的糯米般发胀。林清然接过茶杯时,发现杯壁内侧爬着蛛网似的裂纹,纹路竟与她腰间“贪狼牌”的裂痕完全重合。
茶盏刚搁在木桌上,陆骁带着一身露水从庭院外进来,肩头落着几片银灰色的羽毛。“西坡的‘悟心雀’开始啄食自己的尾羽。”他抖落羽毛,断刀刀柄的酒红色绳结渗出淡淡水汽,“羽毛上的‘舍’字纹路正在剥落,露出底下的‘执’字残痕。”林清然注意到他耳坠上的归墟星尘黯淡了几分,仿佛被晨雾蒙住的烛火。
陆偃端着食盘从厨房转出,青瓷碟里的糖渍“忘忧花”本该是柔和的粉色,此刻却泛着病态的苍白,花瓣边缘蜷曲如焦叶。“今晨的蜜水不对劲。”他将碟子推到陆凛面前,小家伙却皱着鼻子扭头,“蜂巢里的工蜂集体绝食,酿出来的蜜…带着铁锈味。”林清然蘸了点蜜浆抹在指尖,触感黏腻如胶,凑近鼻尖果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细品竟与墟渊裂隙的气息隐隐相通。
四人围坐用早餐时,木栏外的忘川河传来异样的潺潺声。林清然抬眼望去,河面漂着成片的“释然花瓣”,本该半透明的花瓣此刻浑浊如浆,每片中央都凝着一滴墨色露珠,露珠在晨光中折射出冷硬的棱光,像碎掉的镜片。更远处,南岸的芦苇荡里传来水鸟惊飞的扑棱声,惊起的不是寻常的白色鹭鸶,而是羽毛斑驳如调色盘的怪鸟,每根羽毛上的字迹都在急速变幻,从“悟”到“惑”不过呼吸之间。
“阿伯的粥苦。”陆凛突然推开盘子,小肉手捂着嘴摇头。陆偃盛粥的粗陶碗不知何时裂了道缝,裂缝里渗出灰黑色的浆液,在白粥表面晕开蛛网似的纹路。林清然伸手按住碗沿,金斑骤亮,却见浆液遇光后凝结成细小的“涩”字,如同撒在粥里的碎炭。陆偃苦笑着卷起袖口,露出腕间银线手链下的皮肤——蛛网纹路又蔓延了半寸,与锁曲阵的水蓝色纹路纠缠成死结。
早餐匆匆结束后,心酿学堂的晨课准时开始。林清然抱着陆凛站在廊下,看着学员们在葡萄架下列队。今日的晨课是“辨曲识韵”,陆偃手持紫铜酒勺,勺中盛着三种不同颜色的酒曲。本该澄明如琥珀的“释然曲”泛着灰雾,“忘忧曲”里浮着细小的气泡,破裂时发出微弱的“嗤”声,唯有“醒神曲”保持着清澈,却在勺柄阴影处凝着一滴暗红,像未干的血迹。
“看好了,曲纹三转知清浊。”陆偃手腕翻转,酒勺划出银弧。奇怪的是,三种酒曲并未如往常般各自绽放光华,反而在半空相撞,激起黑红色的火星。离得最近的女学员惊呼一声,她袖口的学徒纹章突然发烫,竟在手臂上烙出“困”字焦痕。陆凛在林清然怀中不安地扭动,掌心酒筹飞出,“解”字微光扫过学员手臂,焦痕褪去,却在酒筹边缘留下淡淡的灰斑。
“今日新课,改教‘曲种共生’。”陆偃不动声色地用银链缠住酒勺,声音里多了几分沙哑,“墟渊污染就像渗入酒曲的杂菌,一味提纯只会让酒浆发酸。”他从袖中取出三只小瓷瓶,分别装着“苦酿”残韵、归墟星尘与醉乡灵泉,“试着用灵识调和这三者,记住,不是压制,是…共舞。”学员们面面相觑,有胆大的率先伸手,指尖刚触及瓶身,瓶中“苦酿”残韵突然沸腾,在石桌上洇出“执”字水痕。
陆凛突然挣脱林清然的怀抱,跌跌撞撞扑向石桌。他肉乎乎的小手按在“苦酿”瓶上,掌心星链自动延伸,将三种物质卷成漩涡。林清然刚要惊呼,却见漩涡中升起一缕金色炊烟,炊烟凝聚成微型酒坛,坛身上“新”字与“旧”字交替浮现。陆偃眼中闪过惊讶,银链突然绷直如箭,缠住酒坛掷向庭院角落的老槐树——树洞深处的“未完成”执念果碎片应声亮起,与酒坛共鸣出嗡嗡轻响。
“凛儿的灵识…能当酒曲用?”陆骁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声音里带着担忧与骄傲。林清然望着儿子摇摇晃晃的背影,发现他迈出的每一步都在石板上留下淡淡星轨,星轨尽头是尚未成型的酿酒符文。更令她心惊的是,陆凛手腕的胎记正在发光,与远处十二色湖泊方向的雾气形成呼应,仿佛两端系着同一根丝线的傀儡。
晌午时分,众人在树荫下用午膳。陆偃捧来新酿的“半日闲”,酒液在琉璃杯中本该如月光流淌,此刻却泛着浑浊的奶白色,表面浮着细小的“待”字泡沫。林清然抿了一口,舌尖先是尝到尖锐的酸,继而转为灼喉的辣,最后竟有一丝甜意从舌根泛起,如同被揉皱的糖纸重新展平。陆骁挑眉看向陆偃,后者苦笑着摇头:“灵泉里捞出了这个。”他摊开掌心,竟是半枚生锈的酒筹,筹面上“误”字与“悟”字纠缠成死结。
用过午膳,陆偃开始收拾前往“众生泉”的物事。他取出褪了色的麻布袋,里面装着镇泉用的七色酒坛、缚灵用的星纹绳,还有半块陆酒娘留下的酿酒残卷。林清然注意到,布袋边缘的“镇”字绣纹已磨得模糊,露出底下新绣的“引”字,针脚歪斜如醉酒者的步伐。陆凛趴在袋口玩耍,突然抓起残卷往嘴里塞,口水洇湿的纸页上,“封坛”二字竟渗出红光,变成“开坛”。
一行人穿过忘川上的木桥时,河面的墨色露珠突然集体爆裂,激起尺高的水柱。水柱中隐约浮现出酿酒器具的虚影,陶瓮、酒勺、蒸屉……却都覆着一层黑色黏液,黏液表面蠕动着“未竟”“待酿”等字样。陆凛兴奋地拍手,掌心星链射出水滴状光弹,光弹击中虚影的瞬间,黏液剥落,露出底下泛着金光的器具——正是陆酒娘传承中的“心酿酒器”。
行至西山坡,前日变异的“求不得花”已全部枯萎,花茎扭曲如麻花,顶端结着拳头大的黑色果实。果实表面布满细密的孔洞,每个孔洞里都传出细碎的低语,像是无数小人在同时酿酒。陆骁断刀出鞘,凤凰火却在触及果实时化作青烟,刀刃上竟凝着一层白霜。陆凛见状,摇摇晃晃走到果实前,掌心酒筹亮起“化”字微光,果实应声裂开,飞出的不是黑色蝶群,而是裹着糖霜的“忘忧花”种子,种子上“甜”字与“苦”字并列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