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断指立威(1 / 2)

城隍庙破烂的殿顶像个筛子,冰冷的雨水连绵不绝地漏下来,砸在积满污水的青砖地上,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潮湿霉变的香灰味、还有谢青符那些苦涩药汁的浓烈气味,在昏暗中无声地翻涌,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陆昭雪背对着残破的神像,指尖冰凉,顺着神像背后那一道道新鲜刻下的、扭曲复杂的凹痕缓缓移动。指尖传来的触感陌生而诡谲,与爷爷殓衣上那熟悉的、带着守护温情的避劫阵纹(寿衣针脚)截然不同。这新刻的阵纹线条僵硬锐利,透着一股子阴冷的算计和血腥气。

“坎离倒转,寅时见血。” 角落里,云织月虚弱的声音像是被寒风撕碎的纸片。她蜷缩在蒲团上,灰白的眼眸空洞地凝视着虚空,染血的指尖在身前无意识地掐算着,划出的轨迹竟然诡异地与当年陆昭雪在毒瘴谷生死关头碾碎腐骨草、配制临时解毒丸(瘴气危机)的手法——丝丝缕缕地重合!她破碎的卦盘搁在膝头,几道深黑的裂痕里,竟毫无征兆地迸出几点幽蓝冰冷的火星,“当家的……不能再拖了……” 火星跳跃着,短暂地照亮了她毫无血色的脸,也映亮了旁边倚着柱子喘息的夜无痕——他后背那处被鼠穴幽冥钉洞穿的伤口,此刻正散发着不祥的乌紫色,边缘的皮肉可怕地溃烂翻卷,而那枚深深嵌入血肉的暗器毒钉尾部,赫然紧贴着他心口皮肤下那个青铜钥匙印记的边缘!剧毒的紫黑色正如同活物般,沿着钥匙印记的纹路疯狂蔓延,试图将两者彻底融合!

“咳咳……哼……” 供桌旁传来沉重的喘息。铁十七庞大如铁塔的身躯瘫坐在那里,每一次呼吸都像破旧风箱的嘶吼。噬灵草反噬的恐怖力量正毫不留情地吞噬着他,青铜色的诡异血管如同狰狞的毒藤,已经从脖颈一路爬升到他刚硬的颧骨之上,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仿佛要将他的头颅也包裹成一件青铜器。“要老子说……咳咳……管他娘的三七二十一!” 他猛地攥紧放在腿边的巨锤锤柄,手背上同样凸起的青铜血管剧烈搏动,“直接锤爆那些装神弄鬼的杂碎!把解药抢回来!鼠穴里我们能冲出来……”

“不可妄动!” 谢青符的声音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带着一种被剧痛撕扯后的沙哑。他就坐在铁十七旁边,正咬着牙,一层层解开缠绕在胸口的厚重绷带。那些绷带早已被深褐色的药汁和脓血浸透,散发出刺鼻的味道。随着最后一层湿冷的布料被揭开,他心口那个触目惊心的溃烂伤口暴露出来——皮肉翻卷发黑,最深的地方,甚至能隐约看到一小截已经彻底枯萎、呈现出死寂灰白色的——净世莲根!它像一枚腐朽的钉子,钉在谢青符的生命之源上。“那叛徒……能无声无息地把幽冥殿的钉子埋进我们眼皮子底下……甚至,” 他喘息着,眼神锐利如刀锋般扫过夜无痕后背那不断蔓延的紫黑色,“……能精准地利用鼠穴的幽冥钉污染青铜契……手段绝非寻常。” 他抬眼,看向阴影中的陆昭雪,一字一句道:“此人,必有……更高明的伪装。”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外面哗啦啦的雨声和铁十七粗重的喘息格外刺耳。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突然!

“呱——!!!”

一声凄厉到了极致的鸦啼,如同淬毒的匕首,猛地撕裂了连绵的雨幕!那叫声带着浓烈的死亡预兆,尖锐地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几乎在鸦啼响起的同一瞬间!

“叮铃——咔嚓!”

一直沉默守在门边阴影里的巫铃,猛地捂住了自己的手腕!她脚踝上那串仅存几枚、视若珍宝的银铃,竟毫无征兆地——自行炸裂!细碎的银片四溅开来!

“嗡嗡嗡——!!!”

殿外,密集到令人头皮瞬间炸开的振翅声如同汹涌的黑潮,瞬间淹没了雨声!巫铃豢养的毒蜂群,仿佛遇到了天敌般彻底狂暴失控!

“哗啦——噗嗤!”

大殿两侧本就破烂不堪的窗纸,在下一瞬间被无数疯狂撞击的蜂躯彻底洞穿!密密麻麻的暗红色毒蜂如同决堤的洪流,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和杀机,狂暴地涌入殿内!

然而,这致命的蜂群狂潮并非攻击!

它们更像是被无形的巨手驱赶着的、惊恐绝望的预警!就在蜂群撞破窗纸涌入的同时——

“轰隆!”

沉重的殿门被一股蛮横到极致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冰冷的雨风裹挟着浓烈的土腥气和汗臭味,扑面灌入!

殿外昏暗的天光下,密密麻麻、人头攒动!整整三百余名身披破旧湿漉漉蓑衣的乞丐,如同沉默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整个城隍庙正殿围堵得水泄不通!雨水顺着他们低垂的帽檐和蓑衣边缘不断滴落,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湿冷帷幕。每一张隐藏在蓑笠阴影下的脸都模糊不清,唯有无声的、沉重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碾压过来。

人群无声地分开一条通道。一个佝偻着背、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竹棍的瘸腿老者,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手上捧着一个粗糙的陶土碗,碗沿还残留着污泥。他走到大殿中央,距离陆昭雪等人不过五步之遥,停下了脚步。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浑浊的老眼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陆昭雪身上。

“当家的……” 老者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枯叶摩擦石头,“西街的弟兄们……撑不住了……” 他缓缓抬起手中的陶碗,碗中盛放着半碗浑浊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散发出难以形容的腥甜气息。在那粘稠的液体里,赫然浸泡着十几条如同蛆虫般疯狂蠕动、白花花肉乎乎的——腐尸蛊虫!这正是醉红楼那些胭脂盒里豢养过的、歹毒无比的邪物(胭脂陷阱)!然而诡异的是,此刻这些蛊虫蠕动间,竟散发出一种极其熟悉的、带着苦涩清香的草药气息——凝血草的味道!

陆昭雪的翡翠瞳孔骤然收缩,如同最冰冷的寒潭!瞳孔深处倒映着碗中那悖逆常理、令人作呕的景象(凝血草与腐尸蛊的结合),碎玉剑微微抬起,剑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颤,轻轻点在了陶碗冰冷的边缘。

“陈伯……”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前凝固的死水,“什么时候……竟也学会用《百草诀》的法门……来炼制这等阴毒蛊物了?” 这老者,赫然是西街丐帮里资格最老、人缘最好的陈伯,当初在暗巷血斗时,曾颤巍巍地替她包扎过伤口!

“当家的……说笑了……” 陈伯布满皱纹的脸皮似乎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光泽。他那只拄着竹棍、枯瘦如柴的手,似乎无意识地紧了紧。就在那竹棍与地面接触的瞬间,陆昭雪锐利的目光捕捉到棍身上几道极其新鲜、锐利的刻痕!

那刻痕的走向、角度、甚至残留的微弱刀气……与她当初为了保护一个瘸腿小乞丐,在暗巷血战中用竹竿施展《百草诀》第三式反击时所留下的痕迹(暗巷血斗)——一模一样!

“老朽……只是忧心弟兄们的……” 陈伯干瘪的嘴唇蠕动着,试图继续辩解。

“呃——噗!”

一道压抑不住的、充满极致痛苦的闷哼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陡然打断了陈伯的话!

是夜无痕!

他后背那处紧贴着青铜钥匙印记的幽冥钉伤口,毫无征兆地猛烈爆发!一股浓稠如墨、散发着刺鼻腥甜恶臭的毒雾,如同被点燃的火药引信般,“嗤”地一声喷涌而出!那毒雾瞬间将他手中握着的、正欲刺向陈伯的淬毒匕首笼罩!

“滋啦啦——!!!”

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起!那把坚韧的精钢匕首,竟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软化、扭曲……眨眼间,如同融化的蜡烛般,化作一滩冒着气泡的漆黑铁水,“啪嗒”一声滴落在地!

全场死寂!

下一瞬!

“唰!唰!唰!唰!”

密集的机括声如同死神的狞笑,骤然从沉默的乞丐人群中爆发!至少有三十余把闪烁着幽蓝寒芒、淬着剧毒的军用劲弩,瞬间抬起,冰冷的弩矢带着死亡的气息,稳稳地、精准无比地锁定了刚刚遭受重创、痛苦蜷缩的夜无痕!

“嗬……嗬嗬嗬……” 捧着陶碗的“陈伯”喉咙里发出极其怪异、完全不似人声的低沉笑声。他那张苍老的面皮如同劣质的泥塑般剧烈抖动、扭曲、鼓起!然后,“嗤啦”一声刺耳的撕裂声!

一张完整的人脸皮膜被硬生生从中间撕开、扯下!露出了下面那张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覆盖着猩红鳞片、没有一丝人类情感的——赤面鬼使的机械面孔!那双猩红的电子眼闪烁着残忍的快意光芒,死死盯住陆昭雪!

“主上……要的钥匙……该归位了!” 机械合成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绝对的命令和嘲讽!

“原来如此!”

陆昭雪的怒喝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压抑已久的岩浆终于轰然爆发!碎玉剑瞬间化作一道撕裂昏暗的翡翠色闪电!

“锵锵锵锵——!”

清脆密集的金铁交鸣声如同暴雨敲打玉盘!数支角度极其刁钻歹毒、射向夜无痕要害的淬毒弩箭被凌厉的剑光精准扫飞!

陆昭雪站在夜无痕身前,剑尖直指赤面鬼使,翡翠般的瞳孔深处,两簇细小的、冰冷的金色火焰如同星辰般骤然点燃、暴涨!“我说西街兄弟怎么会莫名其妙失踪……原来幽冥殿的好探子,是拿我西街兄弟的血肉……当成了炼制你这鬼傀儡的养料!”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锥上刮下来的!

“嗡嗡嗡——!”

狂暴的毒蜂群感应到主人的滔天杀意,如同复仇的箭雨,疯狂地撞向赤面鬼使那只闪烁着寒光的精钢机械手臂!

“叮叮当当——!”

火星密集地迸溅!毒蜂悍不畏死的冲击在坚硬的金属上撞得粉身碎骨!

“没用的!区区凡虫……” 赤面鬼使发出刺耳的金属嘲笑。

“铃丫头小心——!!!” 云织月带着哭腔的尖叫陡然撕裂了空气!

巫铃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与蜂群的联系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冰冷!

“噗!噗!噗!噗!”

下一刻,所有撞上机械臂的毒蜂尸体,竟在同一时刻——猛烈炸开!

没有血肉横飞,炸开的只有一片浓稠到化不开的、带着浓烈甜腻香气的深紫色毒雾!这雾气远比当年醉红楼胭脂盒里的腐尸花粉更加歹毒可怕!

“嗤嗤嗤——!”

毒雾弥漫的速度快得惊人,瞬间笼罩了最前排十几个躲闪不及的“乞丐”!惨绝人寰的嚎叫声冲天而起!那些被紫雾沾染到的皮肉,如同被泼上了强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变黑、溃烂、化作腥臭的脓水往下流淌!

“吼——!!!”

铁十七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噬灵草反噬带来的狂暴力量在此刻被他彻底点燃!他双目赤红如同燃烧的铜铃,巨大的身躯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猛地站起!那柄沉重的巨锤被他用尽全身力气,高高抡起,如同开天辟地的神罚,带着呼啸的狂风和玉石俱焚的意志,狠狠砸向大殿中央那巨大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供桌!

“轰——咔嚓嚓——!!!”

震耳欲聋的恐怖巨响!

木屑碎石如同暴雨般激射!沉重的供桌连同上面残破的神像,在这一锤之下如同纸糊般四分五裂!坚硬无比的青砖地面更是被这股蛮横到极致的力量硬生生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尘土弥漫中,露出了深坑底部令人头皮彻底麻痹的景象!

一具巨大无比、布满铜绿、散发着浓浓阴邪气息的——青铜棺椁——静静地躺在坑底!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棺盖不知何时已被掀开一角,里面粘稠腥臭的黑色棺液清晰可见!而那粘稠的液体中,浸泡着的,赫然是十几个早已面目全非、皮肤肿胀发白的尸体!他们穿着破烂的乞丐服!正是西街之前离奇失踪的兄弟!每一具尸体的心口位置,都深深插着一个缩小版、却结构清晰、散发着诡异吸扯力量的——天地炉鼎微型投影!如同在鼠穴血池中看到的那一幕的复制!

“好一招……请君入瓮!” 谢青符咳出一大口黑血,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强撑着身体,染血的手指在身前飞速划动,试图勾勒出一个传送阵的阵纹!然而,就在阵纹即将成型之际,坑底棺椁中那粘稠诡异的黑色液体仿佛受到刺激般剧烈翻滚起来!

“滋滋滋——!”

几滴棺液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猛地溅射出来,精准地落在谢青符刚刚画好的阵纹核心节点上!那蕴含着强大空间力量的阵纹线条,立刻如同被浓酸腐蚀的丝绸,瞬间黯淡、消融、化为虚无!

“陆姑娘!借丹经一用!” 谢青符绝望地嘶吼,眼中布满血丝!

陆昭雪没有丝毫犹豫!她手腕一翻,《归元丹经》那部布满岁月痕迹的残破卷轴瞬间出现在掌心!她用力将其抛向空中!

残卷在空中展开!

就在这时!

“呼——!”

弥漫在殿内、正在疯狂腐蚀生灵的深紫色腐尸蛊毒雾,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猛地朝着展开的丹经残卷汹涌汇聚而去!

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毒雾沾染到缺失了关键三页的丹经卷轴上,并没有将其腐蚀毁坏。相反,那弥漫的毒雾竟在卷轴缺失的页码位置上飞速凝聚、勾勒!眨眼之间,三页由纯粹毒雾构成的、闪烁着妖异紫金色光芒的——完整阵图——赫然显形!这阵图复杂玄奥,流转着强大的防护与净化之力,竟与城隍庙神像背后新刻的避劫阵纹(开头伏笔)隐隐呼应!

“乾位在东北!破阵需引地脉阴煞冲……” 云织月染血的指尖艰难抬起,带着洞穿虚妄的锐利,不顾一切地点向那毒雾构成的阵图核心阵眼!试图指引破阵关键!

“卦师——还是先顾好你自己的小命吧——!” 赤面鬼使狰狞的咆哮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音!一道带着凄厉啸音、末端连接着沉重锁链的锋利链刃,如同毒龙出洞,破开弥漫的毒雾,狠辣无比地斩向云织月纤细的脖颈!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云织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