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空间里的晨雾,浓得像是打翻了的牛乳罐子,湿漉漉、沉甸甸地漫过那片蓝莹莹的腐骨草田。陆昭雪蹲在药田边缘的断崖旁,指尖悬在一株开得最盛的腐骨毒花上方,微微颤抖着。那花瓣边缘流转的幽蓝光泽,像淬了毒的刀锋,刺得人眼睛发疼。昨夜在星河卷轴前强记硬背的《百草诀》第二重口诀,此刻在脑海里翻江倒海,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神经上。陈百草残影消散前那句“采药如搏命”的告诫,混合着腐骨草根茎被夜露浸泡后散发出的、类似腐烂血肉的甜腥臭味,一股脑儿地直冲鼻腔,熏得她胃里一阵翻腾。
三丈开外,巫铃那串从不离身的旧银铃,被几缕坚韧的星辉蛛丝巧妙地悬挂在一株枯死的古树虬枝上,正对着下方石缝里一窝缓慢蠕动的碧鳞蛊虫。她屏息凝神,指尖夹着细如毫毛的骨针,小心翼翼地蘸取蛊虫分泌的粘液,在一小块硝制过的兽皮上飞快记录着毒性的细微变化。更远处,溪涧方向传来铁十七那标志性的、沉闷如擂鼓的砸击声——他正抡着那柄沉重的玄铁锤,疯狂地敲打着昨夜从地脉深处震出来的矿石。每一下重锤落下,都震得溪边星辉凝结的砂砾簌簌坠落,细碎的光芒在浓雾中一闪即逝。
“当家的!再磨蹭下去,天都他娘的黑透了!” 铁十七那破锣嗓子像把钝锯子,猛地劈开凝滞的雾气,惊飞了几只栖息在枯树上、长着暗红鸟喙的怪鸦。他抹了把溅到脸上的矿石碎屑,冲着断崖方向粗声粗气地吼,“咋的?这劳什子毒草比醉红楼头牌姑娘的腰还细还娇气?碰都碰不得?”
陆昭雪没应声,像是完全没听见。她那双异于常人的金色瞳孔深处,倒映着眼前腐骨草叶片上那些蜿蜒曲折的脉络。奇异的景象出现了——那些天然生成的叶脉纹路,竟与她脑海中强行记下的《百草诀》经络运行图,隐隐重合!叶尖一滴将落未落的冰冷露珠,恰好折射出溪涧边谢青符的身影。少年盘膝坐在一块湿滑的青石上,脖颈上昨夜重新缠好的绷带有些松垮,露出下面一小段狰狞的灼伤疤痕。随着他蘸着自身鲜血、在残破黄符上专注勾画的笔势,那疤痕如同活过来的蜈蚣般微微起伏。血墨在符纸上艰难地延伸,勾勒出半道扭曲却蕴藏着狂暴力量的雷纹雏形。
“子时摘叶,卯时取茎……” 陆昭雪无声地默念着口诀,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俯身,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株毒草肥厚的叶片根部。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叶柄的刹那!
嗡——!
那株腐骨草毫无征兆地剧烈颤动起来!原本幽蓝的光泽瞬间暴涨,刺目的光芒如同无数根冰冷的毒针,猛地刺向陆昭雪的双眼!几乎在同一时间,断崖下方那片被浓雾彻底吞没的深渊里,骤然传来一阵令人头皮炸裂的轰鸣!那不是雷声,而是无数翅膀以极高频率疯狂震动空气发出的、足以撕裂耳膜的恐怖声浪!
“铃——!!!”
巫铃悬挂在枯树上的银铃,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凄厉到变调的尖鸣!那声音不再是清脆的铃响,更像是濒死野兽的哀嚎!
“退!!!”
一道灰色的影子如同撕裂雾气的闪电,从众人头顶那株参天古树的浓密枝叶间疾射而下!夜无痕!他的声音比北海最坚硬的玄冰还要冷冽刺骨,手中那柄毫不起眼的灰色匕首划出一道死亡的寒光,精准地割向陆昭雪与腐骨草之间的空气!“是噬魂蜂!蜂后触须带凝血草剧毒!”
陆昭雪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了一切念头!她猛地向侧面全力翻滚,后背重重撞在一块冰冷湿滑的岩石上,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几滴从剧烈摇晃的腐骨草花瓣上溅出的幽蓝汁液,不偏不倚,正好射入她因惊骇而圆睁的左眼!
“啊——!” 钻心蚀骨的剧痛瞬间从左眼炸开,直冲脑髓!视野瞬间被一片燃烧的血红和幽蓝毒光占据!在这片扭曲的光影和撕裂神经的剧痛中,她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三年前那焚尽一切的大火!陈百草爷爷枯瘦的身影在滔天烈焰中若隐若现,他枯槁的手正捏碎一个巨大的、嗡嗡作响的蜂巢,苍老而坚定的声音穿透火海,在她灵魂深处回荡:“昭昭……记住……天下毒物,相生相克……”
现实与惨烈记忆的重叠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现实中的恐怖已然降临头顶!
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翻滚着青铜色光泽的“乌云”,带着刺鼻的腥甜气息和震耳欲聋的嗡鸣,从断崖下方冲天而起!每一只毒蜂都有成年人的拇指大小!覆盖着青铜色硬甲的复眼闪烁着冰冷无情的凶光,尾部探出的毒针足有半寸长,尖端不断滴落着惨绿色的粘稠毒液!那毒液滴落在崖边的岩石上,立刻发出“嗤嗤”的恐怖声响,坚硬的石头如同热油泼雪,瞬间被腐蚀出一个个冒着青烟的小坑!
“当心!” 巫铃厉喝一声,手腕疾抖,三道细如牛毛、淬着幽蓝寒芒的毒针如同毒蛇吐信,闪电般射入蜂群!精准地钉穿了三只冲在最前面的噬魂蜂!
噗!噗!噗!
三团墨绿色的毒雾伴随着蜂尸的爆裂猛地炸开!然而,这毒雾非但没有驱散蜂群,反而像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激怒了整个蜂群!更多的噬魂蜂发出更加尖锐刺耳的嘶鸣,如同被血腥味刺激的鲨鱼群,更加疯狂地朝着崖顶众人扑来!翅膀扇动的狂风卷起浓雾,露出下方深渊里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的青铜色光点!
“当家的!用腐骨草汁!以毒攻毒!” 巫铃一边疾退,一边冲着陆昭雪嘶声大喊,声音在狂暴的蜂鸣中几乎被撕碎!
陆昭雪被剧痛和蜂群逼得几乎窒息,闻言想也不想,左手忍着左眼的灼痛,猛地抓向身旁那株光芒暴涨的腐骨毒花!她要挤出它的汁液!
嗤!
一道冰冷的寒光几乎是贴着她的指尖掠过!夜无痕的匕首险之又险地擦过她的手指,钉在她手边的岩石上,入石三分!
“汁液遇血立成剧毒!” 夜无痕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他灰色的衣袍边缘已被几滴溅射的蜂毒腐蚀出焦黑的破洞,声音却依旧冷硬如铁,“你想整只手烂掉吗?!”
“管他娘的毒不毒!先砸烂这群扁毛畜生再说!” 铁十七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他庞大的身躯如同发狂的巨熊,抡起那柄沉重的玄铁重锤,挟裹着撕裂空气的恐怖风雷之声,朝着密集的蜂群狠狠砸去!锤头表面昨夜浮现的那些古老避毒阵纹,此刻如同通了电的烙铁,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
轰!!!
重锤如同陨石般砸入蜂群中心!狂暴的力量瞬间将十几只噬魂蜂砸成了肉泥!爆开的毒液和虫尸碎片如同绿色的暴雨般四溅!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四散飞溅的剧毒汁液,竟然在距离众人头顶不到三尺的半空中,诡异地凝固了!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墙!惨绿色的毒液瞬间冻结,凝结成一粒粒散发着森然寒气的惨白冰晶,悬浮在空中!
是谢青符!
少年不知何时已踉跄着冲到众人近前,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挂着一缕未擦净的血丝。他右手食中二指并拢,指尖萦绕着微弱却极其精纯的灵气,正死死抵在半空中一张燃烧着幽蓝火焰的残破血符上!那血符正是他刚才在溪边未完成的那张雷符!此刻符纸上的半道雷纹正疯狂地汲取着他的精血,发出滋滋的哀鸣!
“锤头……再偏半寸……” 谢青符咳出一口血沫,盯着铁十七,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狠厉的笑意,“先烂的……就是你这张吃饭的家伙!”
蜂群似乎被这接二连三的阻挠彻底激怒了!它们不再盲目冲击,而是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嗡鸣声陡然一变,瞬间散开成一个诡异的、不断旋转的青铜色漩涡阵型!阵眼中心,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刺鼻甜腥的猩红雾气弥漫开来!
陆昭雪强忍着左眼火烧火燎的剧痛,金瞳中燃起最后的火焰,穿透混乱的蜂群和翻滚的毒雾,死死锁定蜂群后方七丈外、一片被浓重血色雾瘴笼罩的区域!一只体型足有拳头大小、甲壳呈现出暗沉青铜光泽、复眼猩红如血的巨大蜂后,正悬浮在那里!它头顶两根不断颤动的触须尖端,正分泌出粘稠的、散发着熟悉暴戾气息的猩红汁液——与昨夜破庙杀手所用、与爷爷殓衣上绣纹同源的凝血草毒液!一模一样!
“兑位三寸!根茎入药可克……” 陆昭雪脑海中灵光炸现!她猛地嘶吼出声,同时不顾一切地撕下自己左臂的衣袖,胡乱缠在右手上,五指如钩,狠狠抓向那株剧烈颤动的腐骨草根部!她要连根拔起!
“嗖——!”
一道灰影带着决绝的杀意,几乎贴着陆昭雪的耳畔疾射而过!是夜无痕的匕首!目标直指七丈外雾瘴中的蜂后!
“嘶——!!!”
一声尖锐到足以震碎耳膜的恐怖嘶鸣从蜂后口中爆发!无形的音波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断崖边缘,坚硬的岩石瞬间崩裂出蛛网般的裂痕!碎石簌簌滚落深渊!
夜无痕的身影如同真正的鬼魅,在掷出匕首的瞬间,竟已不可思议地出现在蜂群漩涡的后方!他灰扑扑的衣袍被狂暴的蜂群和溅射的毒液撕扯出无数破洞,几处破洞下,露出他后背那片由青铜色线条构成的、繁复神秘的星图纹身!此刻,那纹身的某处节点,正随着蜂后嘶鸣的节奏,极其微弱地、一闪而逝地亮起一点冰冷的星芒!
这微光快得如同幻觉!
但一直关注着战局的巫铃,瞳孔却在这一瞬间骤然缩成了针尖!她腕间的银铃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刺耳的铃声戛然而止!昨夜在芥子空间星河卷轴下,她无意中瞥见夜无痕独自调息时,那片纹身上曾短暂浮现的、极其罕见的“北斗倒悬”图案,与此刻那一点微光的位置……分毫不差!
“愣着等死吗?!!” 铁十七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暴喝,如同惊雷般炸醒了瞬间失神的巫铃!
只见铁十七竟悍然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捏住了两只绕过锤风、直扑他面门的噬魂蜂!噗嗤!令人牙酸的爆浆声中,毒蜂被他生生捏爆!腥臭的毒液混合着他掌心昨夜被噬灵草汁腐蚀后尚未愈合的伤口流出的暗紫色汁液,猛地喷溅出来!两股剧毒之物在空中相遇,竟诡异地混合成一片翻滚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深紫色烟雾!
“谢小子!雷符!就是现在!!” 铁十七目眦欲裂,冲着摇摇欲坠的谢青符狂吼!
谢青符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滚烫的精血混合着体内残存的最后灵气,狠狠喷在半空中那张即将熄灭的幽蓝血符上!
“天地无极,雷火诛邪!敕!”
轰咔——!!!
那张残破的血符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灵魂,瞬间爆发出刺目欲盲的蓝白色电光!一道扭曲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雷霆,如同挣脱枷锁的狂龙,撕裂浓雾,朝着蜂群中心的紫色毒雾狠狠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