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舔舐着炼器炉的炉膛,将丙字院这间偏僻的炼器室烤得如同蒸笼。铁十七精赤着上身,虬结的肌肉上汗水小溪般流淌,又被近在咫尺的高温瞬间蒸腾成白气。他那只独眼在跃动的火舌映照下,红得骇人,死死盯着炉中那块逐渐熔融、掺杂着点点星辰碎芒的奇异金属。他右手紧握一根扭曲狰狞的锤柄——那赫然是上次他用半截乞丐铁锅熔铸的,锤头尚未完全成型,粗陋沉重的金属块上,几道深深刻入、如同活物呼吸般明灭的暗红色噬灵符文,正贪婪地啃噬着撒上去的星辰砂粉末,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嗤嗤”声。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熔融的焦糊味、星辰砂被噬灵符文吞噬时逸散的、略带腥甜的灵气,还有一种更深沉的、铁锈混着油垢的陈旧气息——源自那柄锤。
“成了…这次一定能成!”铁十七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亢奋,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铁疙瘩!你慢点!”巫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从角落传来。她背对着炉火,纤细的手指正飞快地在一堆瓶瓶罐罐间调配着什么,浓郁的草药味和某种腥甜的蛊虫气息混杂在一起。她手腕上的银铃锁链垂落在地,链环在炉火的微光下泛着冷冽的幽光。“那锤子上的噬灵纹路邪得很,你上次差点把地窖吸塌了,忘了?”她说着,眼角余光却牢牢锁在铁十七的背影上。
铁十七恍若未闻,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炉中那块即将成型的金属上。汗水流进他那只独眼,带来一阵刺痛,他却连眨都不眨。“你懂什么!”他猛地低吼,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老子祖上七代都是铁匠!打铁…打铁就是我的命!这锤子…它合该是我的!它里面…有东西在喊我!”
巫铃心头一跳,猛地转身:“你胡说什么!”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轰——!”
炉中那团翻滚的金属熔液骤然爆开!不是炽热的铁水流淌,而是喷涌出无数道惨绿色、带着刺骨阴寒的火焰!这火焰无声无息,所过之处,连灼热的地火似乎都被冻结、吞噬!九幽鬼火!惨绿的火舌瞬间席卷了整个炼器室顶棚,舔舐着支撑的石柱!
“灵噬灵兮魂噬魂——!!!”铁十七狂吼出声,如同困兽最后的咆哮!声音裹挟着狂暴的能量,震得梁上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与此同时,他手中那柄尚未完全成型的噬灵巨锤,仿佛一头饿极了的凶兽嗅到了绝世珍馐,锤身上那些暗红色的噬灵符文骤然亮得刺眼!锤头如同心脏般剧烈搏动起来,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肉眼可见地膨胀、扭曲!
不是变大三倍,而是像一个被强行吹胀的气囊,表面凹凸狰狞,那噬灵符文如同活过来的血管,在膨胀的锤体上疯狂蔓延、跳动!一股沛然莫御、却又带着无尽阴寒的吸力,猛地从锤头上爆发出来!
“嗡——!”
整座丙字院,不,是整个青云宗门所在的巨大山峰,猛然一震!一股无形的、代表护山大阵根基的磅礴灵气,如同决堤的天河之水,被这股恐怖的吸力蛮横地从地脉深处抽出,化作肉眼可见的、泛着淡银色光辉的洪流,撕裂了炼器室的屋顶,如同银河倾倒,强行灌注入那柄狰狞暴涨的噬灵锤之中!
“成了!哈哈哈哈哈!”铁十七狂笑,独眼中再无半点清明,只剩下被力量冲昏的赤红与疯狂!
“不好!”一直沉默立于门口阴影下的云织月失声惊呼。她满头枯槁的白发骤然挣脱了束缚,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无风狂舞!手中青竹杖闪电般点向脚下地面,杖尖划过之处,一个由纯粹灵力光芒构成的、极度复杂的预警卦纹瞬间成型,发出刺耳的尖啸。“震位!震位地脉正在枯竭!根基要塌了!”
“咔嚓!嚓嚓嚓——!”
她的尖啸声还在室内回荡,脚下坚实无比的玄铁掺杂精金的地砖,如同被重锤击中的脆弱琉璃,瞬间蔓延开无数蛛网般的巨大裂痕!裂痕深处,并非泥土碎石,而是汩汩涌出粘稠、腥臭、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黑色液体!这些黑血迅速在地面蔓延、勾勒,转瞬间便化作一个巨大、妖异、花瓣边缘流淌着污血的九瓣莲花阵图!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幽冥死气,如同实质的墨汁,翻滚着从阵图中升起!
“幽冥血莲蚀阵!”夜无痕面具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怒!他左臂的衣袖“嗤啦”一声被内部爆发的星光撕裂!那神秘的北斗七星纹身彻底脱离皮肉的束缚,在空气中凝成一个疯狂旋转、星光四射的命盘虚影!他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星砂匕首横在身前,锋刃直指那剧烈震颤、仿佛随时要爆炸的炼器炉!“疯狗!铁十七!你他妈的到底熔了什么?!你是不是把上次那破锅里藏着的鬼东西一起熔进去了?!” 他瞬间想到了那口乞丐铁锅内部某个无法熔化的奇异碎片。
“呼唤…它在呼唤我!”铁十七猛地转过头,脸上肌肉扭曲,那只独眼已经完全被疯狂的血丝爬满,仿佛蒙上了一层猩红的蛛网。他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庞大的身躯带动着那柄已经膨胀到不成样子、如同巨大毒瘤般的噬灵锤,竟猛地调转方向,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朝着离他最近的巫铃和谢青符狠狠砸下!
“铁十七!你醒醒!”巫铃尖叫,银铃锁链下意识地卷向铁十七的脚踝试图阻拦。
锤风未至,狂暴的气压已经如同无形的巨墙轰然撞来!轰隆巨响中,三座铸造了一半的沉重玄铁锻造台如同纸糊的玩具般被掀飞、扭曲、撞在墙壁上砸出深坑!谢青符脸色煞白,咬破指尖凌空疾画,一道猩红刺目的血墨符咒刚刚在他面前勾勒出半个轮廓,就被噬灵锤搅起的、仿佛能撕碎万物的灵气漩涡瞬间扯成了漫天飞散的能量碎屑!
“冻住它!”陆昭雪的清叱声如同冰泉乍破!她左眼中那冰魄纹路瞬间凝结蔓延,在脸颊上形成一片晶莹剔透的霜甲!双手猛地向前推出,两道凝聚了《百草诀》冰魄灵气精髓的寒流,如同两条咆哮的冰龙,后发先至,狠狠撞在噬灵锤那疯狂搏动的巨大锤头上!
“咔—嚓嚓嚓!”
极寒与极度膨胀的邪力猛烈碰撞!一层厚厚的、散发着森森寒气的蓝色玄冰瞬间覆盖了锤头表面,甚至沿着巨大的锤柄向上蔓延!
然而,还没等众人一口气喘匀,异变再生!炼器炉中喷涌出的惨绿九幽鬼火,仿佛找到了新的猎物,竟顺着那覆盖锤头的冰层,如同跗骨之蛆般迅猛反噬!冰冷的火焰瞬间包裹了陆昭雪的冰魄灵气,发出诡异的“滋滋”声,寒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侵蚀、吞噬!
“呜——嗡——!!!”
一声宏大、悲怆、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哀鸣,穿透了厚重的山体,响彻在青云宗每一个角落!那是护山大阵核心阵灵濒临崩溃的绝望嘶鸣!
“放肆!”
一声冰冷的厉喝如同雷霆炸响,伴随着一道仿佛能劈开天地的恐怖剑气!炼器室那由特殊金属加固的厚重屋顶,如同豆腐般被这道剑气轻易劈开一个巨大的豁口!素问的身影裹挟着凛冽的寒霜与滔天的怒意,从天而降,冰冷的剑气如同实质的锁链,瞬间锁定了手持邪锤、状若疯魔的铁十七!“丙字院逆徒铁十七!安敢窃取护山大阵阵灵?!”
“不是窃取!”巫铃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嘶喊。她的银铃锁链猛地绷紧,死死绞住铁十七的脖颈,试图将他向后拉扯。同时,一只通体碧绿如玉、背生金线的奇异蛊虫——她的本命碧鳞蛊王,化作一道绿光,毫不犹豫地钻入了铁十七的耳蜗!“是那锤子!是噬灵锤在吞噬阵灵!它在控制他!”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被冰层暂时覆盖的噬灵锤锤头猛地爆发出更刺目的暗红光芒!覆盖其上的坚冰轰然炸裂!锤柄上缠绕的、如同蟒蛇般的噬魂藤疯狂暴涨、蠕动,瞬间化作一条体长数丈、通体覆盖着幽暗鳞片、散发着浓烈幽冥死气的巨蟒虚影!这巨蟒咆哮无声,巨大的蛇口张开,朝着陆昭雪和素问的方向猛然噬咬!
“呃啊——!”铁十七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咆哮!他裸露的皮肤上,一道道幽暗深邃、如同活物烙印般的幽冥花纹路,如同从地狱蔓延而出的藤蔓,刺破表皮,清晰地浮现出来!皮肤寸寸皲裂,裂痕之下流淌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粘稠的、翻滚着幽冥气息的黑雾!他的身体剧烈抽搐着,似乎在承受着某种可怕的侵蚀与改造。
“逆转乾坤!定!”云织月的声音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如同杜鹃啼血!她满头枯槁的白发瞬间燃烧起肉眼可见的、淡金色的命元火焰!无数玄奥的古朴卦纹从她燃烧的发丝中飘散而出,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急速旋转、拼接,眨眼间在空中凝聚成一个巨大无比、光芒万丈的逆转阵图!
“陆姑娘!震位!冻住震位地脉裂缝!那是幽冥殿侵蚀的源头!”燃烧寿元带来的剧痛让她声音都在颤抖,却无比清晰。
“寒潭映月灵台清——!”
夜无痕的厉喝声几乎同时响起!他面具下的眼神决绝如铁!空中那疯狂旋转的北斗命盘虚影猛地一顿,无数星光锁链缠绕其上。而他手中的星砂匕首,竟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左胸心脏位置!没有鲜血喷溅,一股纯粹到极致的、带着他生命本源的冰魄灵气,如同决堤的寒流,顺着无形的联系,汹涌澎湃地渡向陆昭雪!
“噗!”夜无痕身体剧震,面具下溢出鲜血,但他持匕的手稳如磐石。
陆昭雪浑身一颤,一股前所未有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极致寒意瞬间贯通全身经脉!她右手指尖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冰蓝色的寒气中,竟隐隐透出一抹霜冻般的、仿佛能冻结万物的死寂苍白!“朱砂化霜道始明——!”她清啸一声,凝聚了两人之力、代表着冰魄变异极致的双色霜刃,如同两道撕裂混沌的寒光,狠狠地刺入了地面那巨大裂缝的核心——九瓣莲幽冥阵图的中心!
“吼——!!!”
双色霜刃刺入的瞬间,地脉深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充满了无尽愤怒与怨毒的咆哮!炼器室地面龟裂处喷涌的幽冥黑血猛地倒卷,混合着磅礴的九幽鬼火,在空中急速凝聚!一个身高数丈、三颗狰狞头颅、六条手臂挥舞着幽冥火焰巨刃的恐怖罗刹鬼王,在翻腾的幽冥之气中赫然成型!它的一只巨手随意一挥,正好拍在素问紧随其后斩来的一道凌厉剑气上!
“铛——咔嚓!”
足以劈断山岳的剑气,竟如同脆弱的琉璃撞上了神铁,发出一声悲鸣,瞬间被震碎成漫天飞舞的、星星点点的灵气碎屑,消散无形!
“痛快!这才是力量!这才是真正的噬灵!”铁十七的声音变得扭曲而宏大,充满了非人的邪异。他布满幽冥花纹的手臂猛地一挥,那柄失控的噬灵锤竟调转方向,将刚刚从护山大阵中强行掠夺吞噬来的磅礴银色灵气洪流,如同开闸泄洪般,狠狠地灌注进那三头罗刹鬼王庞大的身躯之中!
幽冥鬼王的气息瞬间暴涨,三颗头颅同时仰天发出撕裂灵魂的咆哮!实质般的鬼气冲击波席卷而出,整个炼器室的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啪!嘣——!”
巫铃的银铃锁链在这恐怖的冲击波面前,骤然崩断!断裂的锁链碎片如同刀锋般四射飞溅。巫铃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滚烫的鲜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然而,就在这生死一瞬的关头,她染血的眼中闪过一丝不顾一切的疯狂!
“清醒点!蠢货!这锤子想吃的是你的魂魄!!”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沾满鲜血的手,竟将那与她性命交修、气息萎靡的碧鳞蛊王,狠狠地塞进了因刚才剧烈膨胀而出现在噬灵锤柄上的一道细小裂缝之中!
“嘶——!!!”
蛊王钻入的刹那,噬灵锤如同被滚油泼中的活虾,猛地剧烈抽搐起来!锤柄上那条由噬魂藤化成的巨蟒虚影发出无声的哀嚎,疯狂挣扎!它疯狂地撕咬着钻入体内的异种能量——那只小小的碧鳞蛊王!
这源自内部的剧痛,如同在铁十七被黑暗吞噬的意识深处,点燃了一盏微弱却刺眼的油灯!他那双被疯狂血丝覆盖的独眼,骤然出现了一瞬间的、极其短暂的清明!
“呃啊…!”铁十七口中发出如同野兽濒死的呜咽,在那股难以想象的痛苦和蛊王撕咬噬魂藤带来的、作用于灵魂的刺痛刺激下,他那残存的一丝属于“铁十七”的意志,爆发出了最后的、同归于尽的决绝!
“吼——!!!”
他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布满幽冥花纹、肌肉虬结的粗壮手臂,竟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硬生生带动着那柄疯狂挣扎、试图反噬的恐怖巨锤,朝着自己的天灵盖狠狠砸下!
“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云织月燃烧了十年寿元换来的逆转卦阵终于完全展开!一层淡金色的、仿佛凝固了时间的无形力场瞬间笼罩了整个炼器室核心区域!所有狂暴的能量、飞溅的碎片、挥舞的手臂、下落的巨锤…乃至那三头罗刹咆哮喷出的幽冥气息,都如同陷入了最粘稠的琥珀,瞬间变得无比缓慢!
“半幅残躯画山河!”谢青符的怒吼震开了凝固的空气!他猛地撕开胸前所有缠绕的、染着旧血新伤的绷带,指尖狠狠戳入地面上那粘稠腥臭的幽冥黑血之中!他以血为引,以地脉幽冥污秽为墨,以自身摇摇欲坠的残躯为符胆,不顾一切地凌空疾画!
一道散发着强烈封镇、束缚气息的猩红血符瞬间成型!符文扭曲纠缠,如同无数锁链,缠绕向那动作变得极其缓慢的三头罗刹和铁十七手中的噬灵锤!
陆昭雪抓住这宝贵到极致的机会,身影化作一道冰蓝色的流光,双手猛地按在了噬灵锤那疯狂搏动、温度忽冷忽热的巨大锤头上!精纯的冰魄灵气毫无保留地灌注进去,试图冻结其核心!
冰冷的灵力涌入锤身内部混乱狂暴的能量核心,意识仿佛也随之沉入一片沸腾的、黑暗的记忆之海。
一幅破碎而恐怖的画面,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陆昭雪的脑海:
冰冷的、瓢泼的雨夜。破败的农家小院在闪电惨白的光中忽明忽灭。一个穿着黑色幽冥殿主祭袍服的模糊身影,手持一根流淌着污血的、扭曲的黑色尖锥。锥尖狠狠刺入一口架在简陋灶台上的、布满油垢的铁锅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