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月下密语(1 / 2)

冰冷的河水如同无数根钢针扎进骨头缝里,激得陆昭雪几乎窒息。她狼狈地攀住一块湿滑的礁石,大口喘息,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泥沙,呛得她喉咙火辣辣的疼。指尖死死抠着从河底淤泥里拽出来的东西——半截沉重冰凉的断剑,断裂处参差不齐,残留着狂暴的力量撕扯的痕迹。剑身上覆盖着厚厚的墨绿色铜锈和水垢,但那冰冷的触感,顺着她的掌心,直直刺入心窝,带来一种莫名的、沉重的悸动。剑柄处缠绕的破布条早已腐朽不堪,只剩几缕湿透的深蓝色残片,死死地绑在金属上,散发着一缕极其微弱、却冷冽得如同万载玄冰的气息。

这气息……她猛地抬头,目光死死钉在身旁同样湿透、正剧烈咳嗽的陈百草脸上,落在他左眼角那道狰狞深刻的剑痕上——两者竟如出一辙!同源而生的冰冷!

“咳咳……”陈百草咳出几口带着血丝的河水,靠着另一块礁石,胸膛剧烈起伏。他那张脸在微弱的晨曦光影下,依旧如同即将碎裂的瓷器般,在苍老枯槁与青年紧致间疯狂变幻,每一次变换都伴随着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他黯淡的目光扫过陆昭雪手中的断剑,那浑浊的眼底深处,瞬间翻涌起极其复杂的巨浪,痛苦、追忆、无奈……最终都沉淀为一声沉重的叹息,声音竟在这叹息出口的瞬间,变得异常清越明亮,如同两块上好玉石相击,充满了年轻人才有的力量感:

“碎玉剑……”他伸出手,布满老茧的手指颤抖着,想要触碰那冰冷的剑身,却在咫尺之遥停顿,“当年你父亲陆青阳,正是执此剑,斩断了……”

“轰——!!!”

一声仿佛来自九天之上、又似从大地核心爆发出来的宏大钟鸣,毫无征兆地轰然炸响!整个隐云谷的峭壁都在这钟声下瑟瑟发抖!方才还只是微露的晨曦血色,瞬间如同被打翻的染缸,将整片天空、整座山谷的岩壁、乃至奔流的河水,都泼洒上一层浓得化不开的、令人心悸的暗红!

陆昭雪和陈百草惊骇抬头!

只见崩塌断崖的上空,之前破土而出、组成天罡镇魔阵的七十二口巨大青铜棺椁,此刻竟在钟声的震荡下,挣脱了大地的束缚,缓缓悬浮升空!棺椁表面的古老铜绿在血色天光的映照下,反射出诡异幽暗的光泽。它们在空中自行移动,重新排列组合,形成一个更加巨大、更加玄奥、散发着无尽苍茫与镇压气息的阵势!

嗡——!

七十二口棺椁同时剧烈震颤!棺盖缝隙中喷涌而出的已不再是金焰手臂,而是纯粹到刺目、仿佛能焚毁世间万物的璀璨金色火焰!这金色的烈焰洪流在空中疯狂汇聚、交织、压缩!

下一个心跳的瞬间,那足以焚毁灵魂的金焰,竟然在隐云谷入口的上空,凝聚、显化出一幅巨大无比、清晰得纤毫毕现的影像!

“嗬……!”

陆昭雪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心脏!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影像之中——

隐云谷那巨大的、仿佛被巨斧劈开的狰狞谷口前,一片荒芜死寂的空地上,密密麻麻跪着整整三百具尸体!没有一具拥有头颅!三百具无头尸身,穿着幽冥殿制式的破烂黑袍,如同被收割的麦秆,僵硬地、无声地跪伏成一个巨大而邪异的环形!它们脖颈的断口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与裸露的惨白骨茬狰狞交错,无声地诉说着极致的痛苦与绝望!

而在环形尸阵的最中心,一根粗壮无比、高达十丈、同样刻满幽冥殿蟠龙纹的漆黑青铜柱,如同上古魔神的耻辱柱,冰冷地矗立着!

青铜柱上,用漆黑冰冷的锁链,悬挂着一颗颗早已失去血色、呈现出腐败灰白的……人头!

整整三百颗!

每颗头颅的面容都已腐烂变形,布满了尸斑和蛆虫啃噬的孔洞,双眼只剩下空洞的黑窟窿。它们如同悬挂在屠宰场挂钩上的牲口,在血色天光与金焰影像的照耀下,随着高空呼啸而过的腥风,缓缓地、僵硬地……转动!

三百颗腐烂的头颅,三百双空洞漆黑的眼窝,无意识地、却又精准无比地,齐齐“望”向影像之外,望向了悬崖之下、礁石之上浑身湿透、如坠冰窟的陆昭雪!

窒息!绝对的窒息感扼住了陆昭雪的喉咙!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欲望让她弯下了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钻进骨髓!

突然!

那三百颗缓缓转动的头颅中,位于最顶端、也是腐烂程度相对最轻的一颗,猛地停顿了!

它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那颗头颅空洞的眼窝深处,猛地亮起了两点极其微弱、却如同鬼火般顽强跳动、摄人心魄的——翡翠色光芒!

那光芒穿透了腐烂的皮肉,穿透了影像的阻隔,带着一种跨越生死的冰冷凝视,瞬间锁定了陆昭雪!

四目相对的刹那!

“哇啊——!!!”

“铛!锵!!!”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被强行抽离,又被粗暴地塞回!一声尖锐凄厉到了极点、仿佛初生婴儿被利刃贯穿的惨烈啼哭,与一声震耳欲聋、如同万钧巨锤砸在青铜洪钟上的刺耳金铁交鸣,两种截然不同却又诡异融合的恐怖音浪,毫无征兆地在整个隐云谷的每一寸空间疯狂炸响、回荡、叠加!形成一股足以撕裂耳膜、震碎灵魂的毁灭音爆!

“呃啊——!” 陆昭雪痛苦地捂住耳朵,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塞进了正在被疯狂敲击的铜钟内部!那婴儿的啼哭如同冰冷的钩子,狠狠扎进她的脑海深处,勾起最原始的血脉悸动!而那金铁交鸣,则震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疯狂移位!她翡翠色的瞳孔深处,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妖异的金芒!

“九幽令……归位!!!!”

一个嘶哑、癫狂、充满了无尽贪婪和恶毒的声音,如同地狱刮出的寒风,伴随着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雾气,在崩塌断崖的上空骤然响起!

血雾翻滚凝聚,一个残缺不全、却散发着滔天凶威的身影迅速显化——半边身体覆盖着缓慢蠕动的恶心肉芽,半边是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机械构件!那只仅存的、刻满符文的机械义眼,此刻正喷射出贪婪的赤红光芒,死死锁定下方礁石上的陆昭雪!正是昨夜被血箭重创、又在药人窟洞口被囚龙钉钉穿的赤面鬼使真身!

他的右手齐腕而断,此刻却用那冰冷的机械断臂,死死捏着一枚造型奇特、布满尖刺的漆黑囚龙钉!那囚龙钉的材质与样式,竟与陆昭雪手中那半截碎玉剑断裂处的残缺轮廓,产生了诡异的共鸣!两者相隔数十丈,却同时发出了低沉的嗡鸣!

嗡——!

如同受到了最强烈的挑衅,陆昭雪手中的半截碎玉剑猛地剧烈震颤起来!发出清越而愤怒的剑鸣!一股冰冷、孤傲、破碎却又蕴含着不屈意志的剑意,如同沉睡万年的冰龙骤然苏醒,顺着她的手臂冲入识海!

刹那间!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狂暴的洪流,狠狠冲撞着她的意识壁垒!

她看到了!在一片同样被血色天光笼罩的、巨大而古老的祭坛上,一个挺拔如松、面容依稀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充满了决绝与悲悯之色的青年男子——陆青阳!他手持一柄完整无缺、剑身流淌着冰魄寒光的碎玉长剑!而在他的面前,是一口巨大敞开的青铜棺椁!

下一刻!画面疯狂切换!那青年男子陆青阳,竟双手倒转剑柄,将碎玉剑那冰冷锐利的剑尖,毫不犹豫地、狠狠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噗嗤——!”

滚烫的、闪烁着奇异金色光泽的血液,如同喷泉般从他的胸口汹涌而出!那金血并未落地,反而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化作一道粘稠灼热的血线,精准地泼洒在青铜棺椁的内壁之上!金血流淌、勾勒、凝结……最终在棺椁内壁上,形成了密密麻麻、古老玄奥、散发着束缚与契约气息的完整“血契” 符文!

轰!!!

现实与幻象在脑中猛烈碰撞!陆昭雪心神剧震,仿佛被那柄刺穿父亲胸膛的碎玉剑也同时贯穿了自己的灵魂!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剧痛与明悟瞬间席卷全身!她掌心的血契烙印骤然变得滚烫无比,仿佛里面的青铜锁链要勒进她的骨头!而那些烙印在父亲棺椁内壁上的血契符文,此刻竟通过她掌心的契纹疯狂共鸣、复苏、闪耀!

“嗬啊——!!!”

陆昭雪翡翠色的双瞳彻底被熔金充斥!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冷而狂暴的力量驱使着她!她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双手紧紧握住那半截震颤不休的碎玉断剑,不再犹豫,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上方血雾中显化的赤面鬼使真身,狠狠挥出!

没有章法!没有招式!只有一种源自血脉、源自灵魂、源自那口口青铜棺椁的悲怆与怒火!

“嗡——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