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尸花田在子时彻底苏醒,浓得化不开的甜腥气混着泥土深处的腐败味儿,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烂的蜜糖。星星点点的幽蓝磷火,从那些形如巨人腐烂手指的巨大花朵缝隙里无声无息地飘出来,在几乎凝滞的夜气中缓慢浮动,将整片花田涂抹上一层冰冷、诡异的光晕,照得人脸发青。
铁十七就蹲在这片鬼火摇曳的光影里,背对着众人,巨大的身影被磷火拉得扭曲变形,投在旁边的锻铁炉残骸上,像一头蛰伏的巨兽。三天前那场惊天动地的雷劫,把他视若珍宝的锻铁炉彻底劈成了两半,如今只剩下半截焦黑的炉膛歪斜地戳在泥地里,断口处狰狞交错的金属纹路,依然残留着丝丝缕缕微弱却令人心悸的紫色电弧,偶尔“滋啦”一声轻响,迸出几点短暂的火星。更令人心头悚然的是,那炉膛内壁上熔蚀出的雷击纹路,竟与几步之外、枯树下谢青符脖颈上那道蜿蜒如毒蛇的陈旧灼伤疤,有着某种令人不安的相似——扭曲、焦黑、散发着一丝毁灭的气息。
他摊开那双蒲扇般的大手。掌心早已被噬灵草霸道无比的汁液腐蚀得坑坑洼洼,新伤叠着旧伤,红黑色的皮肉翻卷着,不断渗出粘稠、散发着刺鼻辛辣气味的黄绿色脓液。他毫不在意地捏起几滴这剧毒的汁液,对准炉膛内一块尚未完全冷却、散发着暗红光亮的火炭,轻轻一弹。
嗤——!
一股浓烈到令人舌根发麻的焦臭味猛地腾起!墨绿色的毒烟如同有了生命般翻滚扭动,瞬间弥漫开来,其中竟诡异地夹杂着一丝铁水与草木焚烧后的奇异焦香。这股混合着剧毒与毁灭气息的味道,毫无阻碍地钻入铁十七的鼻腔,他非但没有躲避,反而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大口,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
“当家的,”铁十七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打磨生锈的铁皮,他抬起眼皮,布满血丝的瞳孔里映着那口被他踹到脚边的、破烂不堪的乞丐铁锅。锅底糊着不知多少年的陈年粥痂,黑乎乎硬邦邦的一大块,随着他刚才那一脚,此刻正“簌簌”地往下掉着渣滓。“你真觉着……就这玩意儿,能炼出幽冥殿那种削铁如泥、斩魂断魄的宝贝匕首?”他咧开嘴,露出被烟草和劣酒熏得发黄的牙齿,笑容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弄和狂悖,“老子当年在幽冥殿地牢里,随便捡块磨尖了的铁片撬锁,都比这破锅看着顺眼百倍!指望它?不如指望母猪能上树!”
陆昭雪那双在幽暗中闪烁着碎金般光芒的瞳孔,平静地扫过铁锅边缘一道歪歪扭扭的巨大豁口。豁口边缘残留着半片早已干枯发黑的腐尸花瓣,像是被粗暴地嵌了进去。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步上前,伸出指尖,轻轻抚过那油腻厚重、积满人间烟火污垢的锅沿。“陈师父的手札残页,《星辰炼器经》开篇有言,”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远处溪涧方向隐约传来的、巫铃捣药的沉闷“咚咚”声,以及夜无痕在角落磨砺他那柄灰色匕首时,发出的那种令人牙酸的、持续不断的“沙沙”声——那声音单调而冰冷,听上去竟像极了醉红楼后巷里,那些饿极了的野狗在疯狂啃噬丢弃的硬骨头的动静。“凡器炼魂,需历百劫。染过百家烟火,浸透人间悲欢,方能生出一点通灵慧根,知人心,顺人意。”她的指尖在油腻的锅沿上细细摩挲,仿佛在读取岁月的密码。忽然,她的动作顿住了,指尖触碰到几道极其细微、几乎被油垢完全淹没的刻痕。她用力抹开那层厚厚的污渍,借着飘忽的磷火微光细看——那并非偶然的划伤,而是一道道刻划得极其认真、甚至带着几分颤抖的、歪歪扭扭的符文线条!
“隐云谷……”陆昭雪低声呢喃,指尖划过那熟悉的纹路,仿佛触碰到了三年前那场遮天蔽日的灾厄尘埃,“是灾民们……领粥时,用指甲刻下的……祈求活命的‘生字符’。”
一股裹挟着冰凉磷火的夜风,呜咽着掠过死寂的花田,掀起阵阵粘稠的甜腥气浪。靠在枯树下的谢青符,猛地呛咳起来,脖颈上那道雷击疤随着咳嗽抽搐般起伏,渗出的黑红色血珠,顺着皮肉沟壑滚落,恰好滴落在膝头一张摊开的劣质黄符纸上。殷红的血墨在符纸上迅速晕染开来,勾勒出的线条竟隐隐构成一个北斗七星倒悬的诡异图案。
少年苍白的手指蘸着混合了剧毒蜂毒和腐骨草阴寒的污血,在符纸上游走,每一笔都牵动脖颈的伤疤,带来钻心的灼痛。突然,他沾满血污的手指猛地一顿,画到一半的符文线条骤然扭曲崩断!
“戌时三刻,”谢青符猛地抬起头,那双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清明,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西南……起风了!”
话音未落,他竟毫不犹豫地将那张画着倒悬北斗、尚未完成的血符狠狠撕碎!“噗”的一声轻响,染血的碎屑并未飘落,反而诡异地悬浮在弥漫着剧毒烟雾的空气里!下一刻,所有的碎片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瞬间凝聚成一个箭头形状,箭头笔直地指向铁十七脚边那片疯狂摇曳、散发着贪婪气息的噬灵草丛!
“哈哈哈哈哈——!!!”铁十七的狂笑声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震得周围几株高大的腐尸花肥厚花瓣都瑟瑟发抖,簌簌落下几片。他眼中的血丝根根暴起,充斥着一种近乎毁灭的亢奋。“好!够邪性!老子喜欢!”他狂笑着,弯腰一把抄起那口破烂铁锅,如同挥舞着一柄开山巨斧,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半截残留着雷纹的锻铁炉残骸狠狠砸去!
哐当——!!!
刺耳至极的金属撞击声撕裂了花田的死寂!乞丐铁锅狠狠地砸在焦黑的炉膛边缘,巨大的力量让本就破烂不堪的锅体瞬间变形、崩裂!无数细小的、滚烫的火星如同被激怒的蜂群,随着撞击猛地迸射开来!有几颗炽亮的火星,带着惊人的高温,不偏不倚地溅落在铁十七脚边那几株最粗壮的噬灵草根茎上!
嗤啦——!
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蚀声骤然响起!只见那几株噬灵草如同被剧痛激怒的毒蛇,粗壮的根茎猛地抽搐、收缩,碧绿粘稠、蕴含着狂暴吞噬之力的汁液竟如同活物般疯狂分泌、涌出!更骇人的是,这些碧绿色的汁液仿佛嗅到了金属的气息,竟如同无数细小的绿色触手,顺着乞丐铁锅崩裂的缺口边缘,飞速地向上蔓延、攀爬!眨眼间,就将大半口破锅染成了诡异的幽绿色!
“够劲儿!真他娘的够劲儿!”铁十七眼睁睁看着这诡异而恐怖的一幕,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兴奋得全身颤抖,布满疤痕的脸上肌肉扭曲,眼中燃烧着纯粹的疯狂,“比醉红楼最烈的胭脂酒……还要烈上百倍!这才够味!这才配得上老子要炼的刀!”他竟伸出粗糙的舌头,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仿佛在品尝眼前这剧毒与火焰交织的盛宴。
“疯子!你还不住手!”巫铃尖利而急促的叱喝声伴随着一串炸裂般的银铃急响骤然响起!她的身影快如鬼魅,纤细手腕猛地一抖,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寒光电射而出,“夺”地一声,精准无比地钉在铁十七那只正要去触摸噬灵草汁的右手手腕上!
针尖细如牛毛,尾部连着近乎透明的、由浓缩蜂毒凝炼而成的坚韧丝线!丝线瞬间绷紧,如同毒蛇般死死缠住了铁十七手腕上的命门大穴!
“噬灵草汁入血脉,侵蚀心脉灵枢,三个时辰内必爆体而亡!”巫铃的声音因为焦急和愤怒而微微发颤,俏脸煞白,“你想让当家的亲手给你这堆烂肉收尸吗?!”
“收尸?收个屁!”铁十七发出一声暴戾的狂吼,被蜂毒丝线缠住的手腕猛地爆发出令人惊骇的蛮力!肌肉虬结鼓胀,青黑色的血管在皮肤下如同怒龙般狂跳!“咔嚓”一声脆响,那根淬毒的银针竟被他硬生生用肌肉的力量崩断!他不但不避,反而变本加厉,那只沾满了碧绿粘稠噬灵草汁液的巨手,狠狠地一把抓向那口被汁液浸染的破锅!
“老子八岁在隐云谷啃观音土活命的时候,你这丫头片子还在……”
嗖!嗖!嗖!
三道撕裂空气的凄厉破空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浓稠的毒雾!时机歹毒到了极点,正是铁十七情绪最狂暴、心神松懈的瞬间!三支通体漆黑、箭镞上淬着幽蓝腐尸花汁液、闪烁着致命寒光的弩箭,如同三条隐匿在暗处的毒蛇,从西南方的腐尸花丛深处电射而出,直取几步之外陆昭雪的咽喉!箭镞上,一个狰狞扭曲的九幽令图腾在幽蓝磷火的映照下,泛着冰冷刺骨的青铜光泽!
巫铃的警告声还在耳边,铁十七的狂言尚未说完,死亡的阴影已笼罩陆昭雪!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电光火石之间!
一道比夜更深的灰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后发先至!夜无痕的身影快到在视网膜上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他手中那柄毫不起眼的灰色匕首无声无息地划过虚空,在陆昭雪咽喉前半尺之处,精准无比地划出三道肉眼难辨的灰线!
叮!叮!叮!
三声清脆到令人心悸的金属断裂声几乎同时响起!三支淬毒的弩箭在距离陆昭雪咽喉不足三寸的空中,整齐地被削断了箭头!断掉的箭杆无力地坠落在地。与此同时,西南方那片茂密的花丛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犹如毒蛇吐信般的“咔嗒”声——那是精巧机括咬合发动的声响!
轰!轰!轰……
地面猛地剧烈震颤起来!腐尸花田腥臭的黑色泥土如同沸腾般翻滚爆裂!整整十二具通体由不知名暗沉金属铸造、关节处闪烁着幽蓝色腐尸花蕊光泽的人形傀儡,破土而出!它们动作僵硬却迅捷无比,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两点猩红的光芒,瞬间锁定了场中五人,如同猎食的饿狼,无声地围拢上来!关节处镶嵌的腐尸花蕊动力核嗡嗡作响,散发出冰冷嗜血的气息!
“兑位七寸!雷击痕是罩门!”谢青符嘶哑急促的声音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刺破混乱!他沾满污血的手指猛地划过虚空,一道燃烧着猩红血焰的符咒凌空显现,血光暴涨,瞬间将冲在最前面那具傀儡胸口处一块微微凹陷、残留着细微电弧的奇异纹路照亮!
“给老子滚开!”铁十七的狂吼如同受伤暴熊的咆哮!他根本不去看那血符指示的位置,纯粹凭借着野兽般的直觉和满腔的狂暴怒火,抡起那口被噬灵草汁浸透、此刻正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破铁锅,朝着离他最近的那具傀儡头颅,用尽全力狠狠砸下!
哐——!!!
金属撞击的巨响震耳欲聋!破铁锅狠狠砸在傀儡坚硬的金属头颅上,锅体瞬间向内凹陷出一个恐怖的深坑!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锅沿上浸润的碧绿噬灵草汁液,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疯狂地缠绕上去,接触傀儡金属躯体的瞬间,发出“滋滋滋——”令人牙酸的剧烈腐蚀声!暗沉的金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软化、冒出刺鼻的青烟!
“尝尝你爷爷的毒唾沫!”铁十七竟在狂笑中,猛地低头,朝着那不断被腐蚀的傀儡头颅,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混合着他口腔里残留的噬灵草辛辣汁液,溅在傀儡头上,腐蚀声更加剧烈!
陆昭雪的身影动了。她没有再看铁十七那边的疯狂搏杀,手中的碎玉短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剑身瞬间蒙上了一层幽冷的蓝光!周围的腐尸花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浓郁的甜腥毒雾疯狂地朝着剑尖汇聚,凝成一道三尺余长、蓝莹莹的、散发着致命寒意的毒雾剑锋!她金色的瞳孔如同最精密的法器,瞬间扫过十二具傀儡看似杂乱无章的进攻阵型,捕捉到了那一闪即逝的微弱破绽!就在这生死搏杀的瞬间,陈百草爷爷临终前,用颤抖的手指刻在一块巨大妖兽骸骨上的残缺星图,骤然在她脑海中闪过!
“震位三步!断其灵枢!”陆昭雪清叱一声,身影化作一道疾驰的蓝色流光,碎玉毒剑直刺傀儡阵列中看似最不起眼的一具!
轰隆——!!!
仿佛是为了呼应她的行动,铁十七手中那口饱经摧残的破烂铁锅,在又一次凶悍的撞击后,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发出一声沉闷的哀鸣,轰然炸裂!无数沾染着碧绿汁液、边缘锋利的金属碎片如同暴雨般四散激射!
“好东西!”铁十七在爆炸的气浪中不退反进,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具被他砸得头部塌陷、嗤嗤冒烟的傀儡胸腔!他竟狞笑着,伸出那只早已被噬灵草汁腐蚀得不成样子的大手,五指如钩,狠狠插进了傀儡胸腔破损的金属外壳!
“噗嗤——!”
令人作呕的、仿佛捏碎腐烂果实的声音响起!一股粘稠、腥臭、散发着浓烈腐尸花甜腥味的暗紫色粘液从破口处喷溅出来!铁十七的手在粘腻冰冷的金属和某种滑腻的组织中疯狂搅动,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变态的狂热兴奋!猛地,他手臂肌肉坟起,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竟硬生生从那傀儡胸腔里掏出了半颗拳头大小、还在微弱搏动着的、由腐尸花蕊和金属融合而成的诡异“心脏”!暗紫色的粘液滴滴答答,落在旁边那半截焦黑、残留着雷纹的炉膛上。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炉膛上那些原本只是死物般的雷击纹,在接触到粘液的瞬间,竟如同活过来的蚯蚓般开始扭曲、蠕动!一股难以形容的炽热高温猛地从炉膛内部爆发出来!那散落在地、属于乞丐铁锅的金属碎片,在这股诡异高温的作用下,竟如同靠近火焰的蜡块般迅速软化、熔化,汇集成一小滩赤红滚烫、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铁水!
“怪物?”铁十七捏着那颗还在微弱抽搐的腐尸花心,盯着脸色煞白、眼中带着惊惧的巫铃,发出一声震碎漫天夜露的狂笑,充满了悲愤与自毁的疯狂,“老子当年在幽冥殿地牢里,像条狗一样靠啃食腐烂的老鼠活命的时候,早他娘的不是人了!是怪物!是幽冥殿造出来的怪物!”他猛地将手中那颗搏动的花心狠狠捏爆!腥臭粘稠的汁液如同污秽的血液,猛地浇在熔炉里那滩赤红的铁水之上!
嗤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刺耳的淬火声中,一股浓烈到极点的混合着甜腥与焦臭的烟雾猛烈升腾!那滩赤红的铁水在剧烈沸腾、翻滚,疯狂吸收着噬灵草与腐尸花混合的剧毒汁液,颜色迅速从赤红转为诡异的暗金又化作深沉的墨绿!形状则在沸腾中急速凝聚、拉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