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夜雨共伞(1 / 2)

腐尸藤在暴雨中腐烂的腥气,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人的咽喉。北海的夜雨不是雨,是裹挟着粘稠腥臭的墨汁,倾盆而下,砸在泥泞的山道上,溅起的泥点都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腻死气。风在呜咽,吹得漫山遍野的腐尸藤蔓如同活物般疯狂扭动,紫黑色的妖花在雨幕中开合,贪婪吮吸着死亡的气息。

云织月拄着她的卦竹杖,每一步都深陷在没过脚踝的冰冷泥泞里。杖头那圈暗银色的卦纹,在残月偶尔穿透厚重云层投下的惨淡微光里,幽幽亮着,倒映在脚下浑浊的积水中,凝成一片片破碎、扭曲、仿佛被命运之手揉皱的星图。她刚刚燃烧寿元强行动用逆命卦术,此刻新生的白发如同失去光泽的银丝,湿漉漉地垂落在肩头,发梢还沾着之前阴兵溃散时飞溅的、早已凝固成块的黑血。每一次抬脚,都踏碎积水里陆昭雪残留的、尚未完全融化的尖锐冰凌,发出细微却刺耳的碎裂声,仿佛踩在过往的残骸上。

“坎位……三十丈……”她喘息着,声音破碎得如同被车轮碾过的枯叶。龟甲在她另一只手中紧握,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早已蔓延过龟甲本身,爬上了她苍白的手心,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刺痛。她试图捕捉那冥冥中指向生机的方位,可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脏腑撕裂般的剧痛猛地攫住了她!双腿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她向前踉跄,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直直朝着泥潭栽倒!

冰冷的、混杂着腐叶和某种粘稠腥臭的泥水,猛地灌入她的衣领,激得她一个寒颤,窒息的淤泥瞬间堵住了口鼻。绝望的窒息感刚涌上来——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破空声!一柄青竹伞,如同从天而降的屏障,带着一股凌厉而冰寒的气息,精准无比地斜插在她栽倒位置的前方!伞骨撑开的瞬间,上面流转的北斗纹路骤然亮起幽冷的微光!光芒如同活水般流淌而下,瞬间冻结了她脚下那片翻涌着、试图将她彻底吞噬的泥沼!几只刚刚从泥潭深处探出、缠绕着腐尸花藤的阴兵残影,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寒之力瞬间冻僵,保持着狰狞扑击的姿势凝固在泥浆表面!

一个修长、沉默、几乎与暴雨和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立在伞外三丈远的竹林边缘。暴雨疯狂冲刷着他脸上那张冰冷的、毫无表情的面具,也冲刷着面具边缘尚未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是夜无痕。他那双灰蒙蒙、仿佛永远不起波澜的眼眸,透过雨幕,冰冷地扫过云织月几乎完全浸透在泥水里的狼狈身影。

“幽冥殿的‘探魂香’,混在雨里。”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比这北海的夜雨更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泥水里,“半刻钟后,换铁十七探路。”没有询问,没有关切,只有冰冷的判断和命令。

云织月猛地呛咳起来,吐出大口腥臭的泥水。她伸出颤抖的手,死死抓住那根救命的卦竹杖,冰凉的杖身似乎给了她一丝支撑的力气。她没有去看伞外的影子,只是借着竹杖的支撑,猛地从泥潭中拔身而起!动作带着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狠厉。

“你总在算准我摔倒的位置。”她喘息着,声音嘶哑,带着一丝自嘲的冷意,竹杖却毫不停顿,如同毒蛇吐信,狠狠刺穿脚下被冻结的泥面!杖头卦纹银光大盛,瞬间绞碎了泥潭下几根试图再次缠绕上来的腐尸花藤!她湿透的白发如同有生命的藤蔓,倏地缠绕住插在泥地里的青竹伞柄,猛地一旋!

呼!

伞面高速旋转!甩出的冰冷雨滴,竟在离心力的作用下,被某种无形的卦力牵引,在空中瞬间凝成数个巴掌大小、飞速旋转的、闪烁着银光的卦象符号!这些由雨水构成的卦象,如同小小的盾牌,环绕在她身侧。

“就像三年前,”云织月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一种锐利的、仿佛要刺破什么的尖锐,“你在陆家村火场外……总在七步距离。”她的目光第一次,隔着冰冷的雨幕和那柄伞,直直刺向竹林边缘那个沉默的影子。

铮!

回答她的是一声刺耳的金铁摩擦声!夜无痕的星图匕首骤然出鞘!刃身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凄冷的寒芒!匕首上的北斗纹身如同被点燃的星火,瞬间暴涨!化作一张由纯粹星光构成的、边缘锋锐如刀的巨网,朝着竹林深处某个角落猛地罩下!

“噗嗤!噗嗤!”利器撕裂血肉的闷响和短促的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两个试图借着竹林掩护、从暗处扑出的幽冥殿黑衣符师,瞬间被这张星光巨网绞成了漫天碎肉血雨!

“那夜我若近一步,”夜无痕的声音依旧冰冷,混在雨声和碎肉落地的声音里,清晰得令人心头发寒,“你现在该是往生阵的阵眼。”他手腕一抖,匕首收回,刃身不沾一丝血迹。面具下,一丝微弱、几乎看不见的白气在寒冷的雨夜中逸出,那是他短暂急促的呼吸。

“就像此刻,”云织月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身体都在颤抖,嘴角却扯出一个近乎破碎的笑意,竹杖带着一丝决绝,猛地指向西南方向,“你明知我寿元将尽……”她的话,如同一个不详的诅咒,瞬间引来了回应!

“桀桀桀……天机阁叛徒的头颅,可比什么往生阵值钱多了!”刺耳的狞笑如同夜枭啼鸣,猛地撕裂雨幕!声音来自四面八方,震得林叶簌簌作响!

嗤嗤嗤嗤嗤嗤嗤!

七道完全由墨绿色毒水凝成、边缘闪烁着幽光的淬毒水刃,如同毒蛇般破开密集的雨帘,带着刺鼻的腥臭和刺骨的杀意,从七个刁钻无比的角度,同时射向泥潭中央、白发如雪的云织月!每一道水刃的目标,都是要害!

“小心!”铁十七的怒吼如同炸雷,从后方传来,但他显然鞭长莫及!

云织月瞳孔骤缩!缠绕着青竹伞柄的白发瞬间绷紧!

嗡——!

青竹伞面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翻转!伞骨上的北斗纹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云织月闷哼一声,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血线!她竟是在这生死关头,再次强行燃烧所剩无几的寿元!燃烧生命激发的磅礴卦光,如同实质的银色光茧,瞬间将她和那柄伞包裹在内!

轰!轰!轰!

七道淬毒水刃狠狠撞在银色光茧上,发出沉闷如擂鼓的巨响!墨绿色的毒液疯狂腐蚀着银光,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光茧剧烈震荡,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一道身影比闪电更快!夜无痕!他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出现在一道水刃的侧面!星图匕首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刺破雨帘,刃尖精准无比地点在那道最粗壮水刃的核心!

嗡——!

异变陡生!就在匕首刃尖触及水刃的刹那,一个暗红色的、繁复而邪异的图腾,毫无征兆地在被斩断的水刃爆开的毒雾中浮现!那图腾中心,一个少女的眉眼轮廓一闪而逝!

“九幽令!”铁十七的咆哮带着惊怒。

而云织月,在光茧的庇护下,那双燃烧着卦力的眼眸,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图腾,更清晰地看到了图腾中央少女的轮廓——那眉眼,竟与她伞面卦纹在震荡中无意拼凑出的、陆昭雪模糊的侧影……瞬间重合!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北海的风雨更甚,瞬间席卷了云织月的全身!

“兑位生门!西南坤三!走——!”云织月的嘶喊带着破音的凄厉,穿透了雷声和雨幕,也穿透了那九幽令图腾带来的巨大冲击!她猛地撤去濒临破碎的护身光茧,白发如同银鞭,狠狠抽向夜无痕的方向,为他指引生路!

夜无痕的反应快到极致!在云织月嘶喊的瞬间,他周身暴涨的北斗纹身如同活物般卷向云织月!同时,他手中的匕首竟毫不犹豫地反手刺向——自己的左肩!

噗嗤!

漆黑的、带着浓烈腐蚀性腥臭的血液,如同喷泉般从他肩头狂飙而出!那不是普通的血,那是凝聚了腐骨毒本源的力量!

“啊——!”三名从侧面扑出、试图拦截的幽冥符师,被这喷溅的毒血当头淋下,瞬间发出凄厉到非人的惨叫!他们的血肉如同被泼了滚烫的强酸,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滋滋”冒着黑烟,飞快地消融、塌陷,眨眼间便只剩下三具挂着残破黑衣的森森白骨!

砰!

支撑到极限的青竹伞,在毒水刃和幽冥符师临死反扑的余波冲击下,终于彻底炸裂!坚韧的竹骨寸寸断裂,伞面化作无数碎片飞溅!云织月失去了最后的依托,身体如同断翅的蝶,再次朝着冰冷污浊的泥潭跌落!

就在她即将摔入泥泞的瞬间——

一股冰冷的气息猛地逼近!夜无痕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她面前!他染血的面具,在云织月急速放大的瞳孔中,几乎贴上了她的眉心!面具边缘滴落的、混合着雨水和他自己毒血的液体,冰冷地溅在她的脸上。他那双永远灰蒙蒙、仿佛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眸,此刻近在咫尺,里面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暴怒和某种更深沉情绪的冰冷风暴。

“你算得出所有人的命……”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云织月的心上,“唯独算不准自己何时闭嘴?!” 那冰冷的气息喷在云织月脸上,带着血腥和死亡的铁锈味。

“他娘的!谈情说爱换个地儿行不行?!阎王爷可不看这个!”铁十七暴躁如雷的吼声如同炸雷,瞬间撕裂了这诡异的对峙!他那条布满狰狞星辰纹路的噬灵毒藤左手,如同狂蟒般穿透密集的竹林,狠狠绞碎了第四波袭来的淬毒水刃!毒藤上幽光闪烁,贪婪地吞噬着水刃中蕴含的灵力。他那只独眼,死死盯着泥潭边青竹伞碎裂后残留的伞骨,上面北斗纹路的微光尚未完全熄灭,映得他眼中一片焦灼的幽蓝,“巫铃的蛊虫闻到九幽令的味道了!浓得化不开!”

几乎在铁十七话音落下的同时——

叮铃铃……

一阵清脆却冰冷刺骨的银铃声,如同死亡的丧钟,在狂暴的雨幕中清晰地响起。巫铃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出现在另一侧的林间。她右腕的银铃锁链如同活物般在空中飞舞、交织,瞬间在众人前方织成一张闪烁着碧绿磷光的致命大网!无数细小的碧鳞蛊虫从锁链的缝隙中疯狂涌出,贪婪地扑向被毒藤绞碎的水刃残渣和被夜无痕毒血腐蚀的白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啃噬声。

“东南五里,还有三十……”巫铃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地报出方位,如同最精准的杀戮机器。然而,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嗡——!

她手中的银铃锁链猛地绷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链节缝隙中,几只最为强壮的碧鳞蛊虫残魂虚影,毫无征兆地剧烈扭曲起来!它们细小的身体痛苦地挣扎着,发出无声的尖啸,最终飞快地融化、变形,在锁链上方冰冷的空气里,重新凝结成一个梳着羊角辫、穿着破烂花袄、面容青白模糊、眼神空洞绝望的小女孩残影!

那残影朝着巫铃的方向,无声地张开嘴,一个充满无尽悲伤和恐惧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毒针,狠狠刺入巫铃的灵魂深处:

“姐姐……伞下有往生阵……快……逃……”

“阿蛮——!”巫铃冰冷的面具瞬间破碎!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刻骨铭心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