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跟着冰溜子的滴水声走到老房基时,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残墙上的冰溜子全坠落在地,碎冰堆里埋着个纸糊的小棺材,棺盖上用冰碴写着我的生辰八字,旁边摆着七片冻硬的豆包,每片豆包上都有牙印,像是被冰溜子咬过。
冻土下传来密集的抓挠声,不是老鼠,是人的手指扒拉冰层的“沙沙”声。纸棺在月光下突然裂开,飞出七片碎纸,每片纸上都画着奶奶的模样,怀里抱着个纸扎的孙子,正是我的样子。堂姐突然松开我的手,她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房檐冰溜子断裂的“咔嚓”声。
等我爬起来,乌云散了,老房基的碎冰堆上,七根新结的冰溜子正滴着水,水滴在雪地上写成“归”字。回到家时,奶奶的棺盖已经滑开寸许,寿衣里掉出个布包,里面是七片冻硬的豆包,每片豆包上都用朱砂写着“替”字,还有截房檐的冰溜子,冰溜子里冻着我的头发。
出殡那天,抬棺的杠子断了七次。当奶奶的棺木终于落地,我看见棺材底沾着片冰溜子碎块,碎块里嵌着根黄皮子毛,和三年前二大爷棺木里的一模一样。更诡异的是,新坟堆上的招魂幡突然指向我,幡面上不知何时多了幅画,画着个穿青布衫的老太太,怀里抱着个纸扎的孙子,纸人的胸口贴着我的生辰八字。
三年后的腊月廿三,我收到堂姐的信,信里掉出片冰溜子碎块,碎块里的“替”字变成了“归”。信末写着:“老房基的冰溜子又开始写名儿了,这次是你的大名。”窗外的北风呼啸着,我摸着胸口未愈的冰碴印,听见房檐传来“咔嚓”的冰溜子断裂声,像极了有人在数着,李家剩下的,那六代人的名字。
去年冬天回村给奶奶上坟,路过老房基时,看见残墙上结满了冰溜子,每根冰溜子里都冻着张黄纸,纸上写着不同的名字——全是李家的子孙。冰溜子的滴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每滴一声,就离我的名字更近一分。而在冰溜子的影子里,我又看见那个穿青布衫的身影,怀里抱着纸扎的孙子,纸人的眼睛是两颗冰碴,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这一晚,我住在堂姐家,听见房檐的冰溜子“咔咔”作响。迷迷糊糊间,看见窗玻璃上的冰花又结成了我的生辰八字,而供桌上的豆包,不知何时被摆成了棺材的形状,柳木签正指着我的枕头——那是奶奶头七那晚,冰溜子写下的,第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