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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起——起!\"铁棍敲击床架的动静在昏暗的仓房里炸开。
耳膜嗡嗡作响,我睁开肿胀的眼皮。北边床铺一个大个子摔在地上,额头磕破了皮。黄毛的靴子就踩在他脖子上:\"磨蹭什么呢,找抽?\"
\"五分钟内,集合!!\"声音粗砺得像砂纸摩擦。
腾地跳起来,连脸也顾不上洗。外头漆黑一片,四点多光景,空气里飘散着霉味和垃圾臭。
二十来个光头在水泥场地上排成三排,瑟瑟发抖。有人还光着脚,裤腿上沾着尿渍。
\"b区,新人,十六个。\"黄毛朝一个站在阴影里的人影汇报。
影子渐渐走近,轮廓从浓郁的黑暗中浮现出来——中等个头,肩背挺直,右脸贯穿着一道扭曲的伤疤,从眉骨直拉到下巴,像条蜈蚣爬过。一身笔挺的黑制服,胸口别着根金条,领子熨贴得几乎能割手。
\"本人姓姜,负责b区培训。\"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带着浓重河北口音,每个字却像钉子一样砸下来,\"江湖规矩,叫声姜哥。\"
没人敢吱声,只有一阵低低的\"姜哥\"回应。
姜哥的皮靴在青灰色水泥地上一下一下点着,声音很轻,却让人喘不过气来。他的目光扫过每张脸,像探照灯一样刺人。
\"从今儿起,你们归我管。生,死,都捏在老子手里。\"他轻描淡写地吐出这句话,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b区主打电话,行话叫'空中套马'。说白了,就是骗钱。一天指标八千,连续三天不达标,送'修理室'特训。\"
黄毛咧嘴一笑,大金牙在晨曦中闪着冷光:\"上月五个特训的,现在还躺着呢。俩个已经缺氧死球了。\"
姜哥环视一圈,嘴角微微上扬:\"今儿是理论课,明儿实战。都给我跟紧了。\"
我们跟着姜哥穿过几栋破败的厂房,偶尔从窗缝里望见里头密密麻麻排列着人影,弯腰坐在矮桌前,如同一个个行动迟缓的傀儡。
最后停在一栋锈迹斑斑的铁皮房前。屋里光线昏暗,几盏日光灯一闪一闪地跳动,把人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拖得老长。
墙上贴着几条褪色的红布标语:\"业绩就是生命\"、\"不赚就被人赚\"、\"成功背后是尸骨累累\"。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台旧式29寸索尼彩电,屏幕上雪花闪动。
\"坐。\"姜哥指了指一排排破旧的长条木凳。
黄毛和另外两个马仔站在门边,手里握着电筋和藤条,目光凶狠地盯着每个人。
姜哥按下彩电旁的老式Vcd播放机。屏幕上出现一个中年汉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旁边站着几个警服男。看布景和灯光就知道,这是拙劣的搭景摄影棚。
\"这是马老三。\"姜哥指着屏幕,\"去年被我们b区培训的新手骗了16万,全家积蓄。现在房子卖了,老婆跑了,自己喝了农药。\"
画面切换,一位老太躺在病床上,面色蜡黄,旁边站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
\"李奶奶,山东农村的。\"姜哥语气平淡,犹如播新闻,\"被骗8万养老钱,绝望上吊。留下仨孩子,现在都是野狗。\"
一幕幕轮番播放,有的画面清晰,有的模糊不清,甚至还有几段明显是从电视新闻里录下来的悲剧片段。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Vcd机的嗡嗡声。
\"看明白了吗?猪最后都得进屠宰场。\"姜哥关掉电视,转向黑板,\"一条铁律:他们不是人,只是会说话的肉猪,咱们的饭碗全靠它们。犹豫就是败北,仁慈就是找死。\"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几个打架似的字:套路局。
\"诈骗分三大类。\"姜哥敲着黑板,\"恐吓型,扮公检法,吓得对方尿裤子;诱惑型,中奖信息,瞄准贪小便宜心理;贪婪型,投资理财,循序诱导,长线操作。\"
姜哥挥手,两个黑背心推进一辆满载话机的小推车。那电话古老得离谱,是老式大拨盘座机,黄褐色的,听筒和机身连着根打卷的线,样子土得掉渣。
\"一人领话机,一套话本。\"姜哥命令道,\"今天任务就一个:背熟三套话术,一字不差。\"
话本用得起码有五六年了,纸都泛黄起皱,边角翻卷发毛。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的铅笔字挤在发黄的纸页上,有的被涂改过,脏得几乎看不清:\"喂您好,这里是公安局经侦大队,您的身份信息涉嫌一起洗钱案,为了证明清白,请务必配合我们调查...\"
每套话术动辄三四千字,连语气、停顿、哪个字该重读都标得清清楚楚。还有\"应变话术\",教你对付各种可能的问题。我粗略一扫,至少一万多字等着背。
\"开始背!\"声东击西,姜哥话音未落,黄毛的藤条已经落在最后一排一个男人背上。那人痛叫一声,差点摔下凳子。
\"坐没坐相!\"黄毛骂骂咧咧。
教室里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朗读声,像一群被鞭子抽着的和尚念经。
我借着背书的间隙,偷偷打量同组的人。左边坐着个瘦弱的女孩,二十出头的样子,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睛红肿,大学生模样,不时用袖子擦眼角。
右边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农模样的人,皮肤黑得发亮,手上全是老茧,牙齿黄黄的,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前排有个精瘦的中年汉子,三七分寸头,脖子后面露出一撮发白的疤,坐姿笔直,手放膝盖上,典型老兵模样。
\"别他妈东张西望!\"后脑勺挨了一记闷棍,黄毛的腥臭味喷在我脸上,\"想挨收拾是不是?\"
上午十点,姜哥开始抽查。每人站起来背诵,错一个字就挨一下竹板。一个人都没能幸免,教室里回荡着啪啪的脆响和痛呼声。
轮到左边那女孩,她站起来,浑身颤抖,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才开口三句就卡壳了。
啪!藤条落在她白嫩的手掌上,立刻肿起一道红痕。
\"继续!\"姜哥面无表情。
女孩咬着下唇,强忍着泪水,磕磕绊绊地往下背。连错了五处,手掌已经肿得像馒头,渗出血丝。
轮到我时,故意放缓语速,装作紧张。
\"b-137,哪的人?\"姜哥突然打断我。
\"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