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冰火劫(2 / 2)

另一封,则是潜伏在长安城内的细作冒死传回的密报:

“…上官婉儿遇刺,李晟重伤垂危!刺客所用确为‘破风锥’!长安戒严,全城大索!据查,此物形制特殊,尾部螺旋纹路,疑似与…已故卫国公李靖府上旧部有关!李靖晚年曾于朔方军镇守,其亲卫营‘玄甲破阵’擅用此类破甲利器!然李靖已逝多年,其旧部星散,线索渺茫…另,金光门瓮城之战,亦有此物惊鸿一现,救下城门绞盘…”

“卫国公李靖?朔方军?破风锥?”论莽罗支鹰隼般的眼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他拿起那枚从长安送回的、尾部带着螺旋纹路的“破风锥”复制品,指尖摩挲着那冰冷的棱角。“李靖…大唐军神…他的旧部?为何要救城门,又要杀上官婉儿?内斗?还是…故布疑阵?”

“将军!”谋士噶尔·桑布扎眼中闪着毒蛇般的光芒,“无论那箭手是谁!长安城内已乱!李晟重伤,上官婉儿惊魂未定,羽林军失去大将,正是军心浮动之时!尚结赞大相送来的‘雪魄莲’更是天赐良机!此物…”他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阴狠的笑容,“…根本不是什么解药!而是混合了‘腐心草’精华的剧毒!只要阿史那云服下,必死无疑!而且死状会极其痛苦狰狞!届时,磨延啜只会更加疯狂地认定是我吐蕃下毒害死他女儿!他会把所有的怒火,所有的仇恨,都倾泻在长安城上!成为我们撕碎长安最锋利的一把刀!”

论莽罗支眼中寒光一闪!他看着矮几上那封尚结赞的手令,又看了看那枚冰冷的“破风锥”,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残忍而冰冷的弧度。

“好!好一条毒计!借刀杀人,驱虎吞狼!”

“传令!”

“派最精干的‘雪狼卫’,持本将金令,即刻护送‘雪魄莲’前往回纥大营!务必亲手交到磨延啜手中!告诉他,此乃吐蕃秘库圣药,大相耗尽心血所赐!为表诚意,我吐蕃大军愿后撤三十里!静待回纥公主康复,再图共伐长安!”

“再传令!”论莽啜罗支的声音带着嗜血的兴奋,“全军拔营!后撤三十里!让出战场!让磨延啜那条疯狗…去替我们撞开长安的城门!”

绝望的气息,浓得如同凝固的鲜血,死死压在金狼帐内每一个人的心头。牛油火把的光跳跃着,将阿史那云躺在熊皮软榻上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风中残烛。

她的脸色已经不是灰败,而是一种透着死气的青筋,嘴唇是深得发黑的紫绀色,干裂起皮,如同龟裂的河床。肩窝处的伤口虽然被厚厚的、散发着恶臭的巫药覆盖,但边缘的皮肤依旧肿胀发亮,青黑色的毒线如同丑陋的蛛网,顽固地向她的心口和脖颈蔓延。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如同破风箱般痛苦的抽气声,仿佛随时会彻底停止。

磨延啜可汗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雄狮,瘫坐在女儿榻前的地毯上。紫貂皮大氅沾满了污血和尘土,虬髯凌乱,眼窝深陷,布满了骇人的血丝。他一只大手紧紧握着女儿冰凉得如同冰块的小手,另一只手死死攥着自己的金狼弯刀,刀柄几乎要被他捏碎!白天疯狂进攻吐蕃大营受挫的愤怒,损兵折将的挫败,此刻都被女儿生命飞速流逝带来的巨大恐惧彻底淹没。

“云儿…撑住…父汗在这里…撑住啊…”磨延啜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哭腔,一遍遍地重复着,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女儿的生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女儿的手正在一点点变冷,那微弱的脉搏如同即将断掉的琴弦。

帐帘被猛地掀开,寒风裹挟着雪沫灌入。一名浑身披着厚厚白熊皮、脸上涂着防冻油彩的“雪狼卫”百夫长,如同雪地里钻出的幽灵,大步走了进来。他单膝跪地,双手高高捧起一个用整块万年寒冰雕琢而成的玉盒!玉盒在火把下散发着幽幽的寒气,盒盖紧闭,却隐隐透出一股奇异的、混合着清冽与腐朽的香气!

“伟大的可汗!”百夫长的声音带着高原特有的冰冷腔调,“奉论莽罗支将军之命!护送我吐蕃秘库圣药——天山雪魄莲!此乃尚结赞大相耗费心血,为公主殿下求得!大相有言,此莲可解百毒,活死人肉白骨!请可汗速速为公主殿下服用!吐蕃大军已后撤三十里,静待公主康复,再图共伐长安,以雪前耻!”

“天山雪魄莲?!”磨延啜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从地上弹起,一把夺过那冰冷的玉盒!入手处寒气刺骨,那股奇异的香气更加清晰。他颤抖着手,掀开玉盒的盖子——

一股更加浓郁的、沁人心脾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甜腻的异香瞬间弥漫了整个金狼帐!玉盒内,厚厚的万年冰髓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株…美得令人窒息、也诡异得令人心悸的“莲花”!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琉璃般的淡蓝色,花瓣层层叠叠,如同最上等的冰晶雕琢而成,在火把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晕。花蕊处,却是一点极其鲜艳、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深红!整株莲花散发着磅礴的生命气息,却又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与…死寂!

帐内所有的回纥贵族和巫医,都被这传说中的圣物惊呆了!连那奄奄一息的阿史那云,似乎也被这奇异的香气吸引,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转动了一下眼珠。

“圣药…真是圣药!”老巫医激动得浑身发抖,匍匐在地,“长生天保佑!公主殿下有救了!”

磨延啜看着玉盒中这美轮美奂却又透着诡异的雪魄莲,又看看女儿那张被死亡笼罩的小脸,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但随即又被一丝极其深沉的疑虑和警惕所取代!吐蕃人…会这么好心?!白天还杀得你死我活,晚上就送上救命圣药?尚结赞那个老狐狸…

“可汗!速速给公主服下吧!迟则生变啊!”一名心腹大将急切地催促道。

磨延啜死死攥着冰冷的玉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看着女儿越来越微弱的呼吸,感受着她手心那刺骨的冰凉…巨大的恐惧和救女的渴望,如同两头凶兽,在他心中疯狂撕咬!

给?还是不给?

信?还是不信?

这究竟是救命的仙草…还是…催命的毒饵?!

寒风卷着雪沫,抽打着西市狭窄巷弄里破败的招牌。大部分店铺早已关门闭户,只有巷子深处一间不起眼的、门板歪斜的铁匠铺里,还透出一点昏黄摇曳的灯火,伴随着断断续续、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铺内极其简陋,炉火早已熄灭,冰冷得如同冰窖。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穿着脏污油腻单衣的老铁匠,蜷缩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上,瘦骨嶙峋的身体随着剧烈的咳嗽而不断颤抖,仿佛随时会散架。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放在面前破木墩上的一小截黝黑的、尾部带着螺旋纹路的金属——正是“破风锥”的尾部残片!

一个穿着普通棉袍、面容隐藏在阴影里的男子如同鬼魅般站在铺子中央,声音没有任何温度:“老张头,认得这东西吗?”

老铁匠的咳嗽声更加剧烈了,好半天才喘过一口气,抬起枯瘦如同鸡爪般的手,颤抖着拿起那截残片。昏黄的油灯下,他浑浊的眼睛凑得很近,几乎贴在了那螺旋纹路上。他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摩挲着那冰冷的棱角,感受着那独特的螺旋凹槽的深度和弧度…

时间一点点流逝。影七如同石雕般站着,没有催促。只有老铁匠粗重的喘息和炉灰簌簌落下的声音。

突然!

老铁匠摩挲的手指猛地一顿!他那浑浊的眼睛里,骤然爆射出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有震惊,有恐惧,有追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这…这纹路…这力道…”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如同破锣,“错…错不了…是‘他’的手艺…只有‘他’…才能打出这么完美的‘破风旋’…”

“他是谁?”影七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

老铁匠的身体猛地一抖,仿佛被那冰冷的语气刺伤。他惊恐地看了一眼影七,又飞快地低下头,死死攥着那截残片,仿佛那是烫手的烙铁。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好半天才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卫…卫国公…府…当年…亲卫营…的…老…老…”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更猛烈的咳嗽袭来!他瘦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痛苦地抽搐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有那截冰冷的“破风锥”残片,被他死死攥在枯瘦的手中。

影七眼中寒光一闪!卫国公府!亲卫营!果然指向李靖!他不再停留,身影一晃,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在铁匠铺外呼啸的风雪中。

铺内,只剩下老铁匠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冰冷的寒夜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恐惧和…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