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孩子(2 / 2)

王磊死的那块地在村北,现在是一片荒草地。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总觉得背后有脚步声。但每次回头,只有月光下自己拉长的影子。

到了地头,我摸出打火机,准备烧符。突然,远处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像是光脚踩在泥地上。我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但牢记刘半仙的嘱咐,没有回头。

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我背后不到一米的地方。一股凉气顺着我的脊梁骨往上爬,后颈的汗毛都能感觉到冰冷的呼吸。

我颤抖着手点燃黄符。火苗窜起的瞬间,背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妈妈!\"

那声音根本不是小孩的,而是一个成年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我吓得一哆嗦,差点把符扔了。黄符烧得很快,灰烬被风吹散在夜色中。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我长出一口气,准备离开,却听到一个细小的声音说:\"明明哥,陪我玩...\"

这次我没忍住,回头了。

月光下,一个穿着红背心的小男孩站在田埂上,朝我伸出手。他的脸惨白如纸,但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露出不属于人类的笑容。更可怕的是,他的身体像被压路机碾过一样扁平,只有正面是完好的,背面...我不敢想象。

\"王...王磊?\"我声音发抖。

\"明明哥,\"他的嘴没动,声音却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我摇摇头,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妈妈推了我,\"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怨毒,\"她嫌我吵,就把我推进了车轮底下。\"

我如遭雷击。二十年来,全村人都以为那是一场意外...

王磊的身影开始扭曲,像信号不好的电视画面。\"他们都不信我...你也不信...\"他的声音越来越尖锐,最后变成刺耳的噪音。

我转身就跑,却发现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月光突然消失了,四周陷入绝对的黑暗。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脚踝,冰冷刺骨...

\"啊!\"我猛地坐起,发现自己躺在奶奶家的炕上,浑身被冷汗湿透。窗外,天刚蒙蒙亮。

是梦吗?我颤抖着摸向裤兜——黄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潮湿的泥土,散发着麦收时节特有的气息。

早饭后,我决定去找李婶。奶奶说她搬到了县城东郊,在一家纺织厂当保洁。我骑着借来的摩托车,半小时后找到了那栋破旧的筒子楼。

开门的女人让我几乎认不出来。李婶才五十出头,却已经满头白发,脸上刻满皱纹。她看到我时明显愣了一下。

\"李婶,我是王家村的张明,王叔在家吗?\"

\"死了,\"她面无表情,\"肺癌,前年走的。\"她侧身让我进屋,房间狭小昏暗,墙上挂着一张王磊的遗照,前面摆着干枯的供果。

我不知如何开口,倒是她先说话了:\"你见到小磊了,是不是?\"

我震惊地看着她。李婶的眼睛深陷,眼白泛黄,但眼神异常清醒。

\"他...他说是你推的他...\"我硬着头皮说。

李婶突然笑了,那笑声让我毛骨悚然。\"他终于说出来了,\"她喃喃自语,\"二十年了,他每晚都来问我为什么...\"

房间里温度骤降。我这才注意到,窗户是关着的,但王磊的照片却在轻轻晃动。

\"那年麦收前,\"李婶的声音飘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老王在外面有了人,要跟我离婚。他说不要拖油瓶...\"她的手指抚过照片上王磊的笑脸,\"那天收割机过来时,小磊在睡觉。我突然想...如果他不在了,老王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我的血液仿佛凝固了。李婶的表情变得狰狞:\"但我后悔了!我马上就去拉他,可是已经晚了...\"她歇斯底里地哭起来,\"车轮碾过他的时候,他还在喊妈妈...\"

房间里的温度越来越低,我们的呼吸都变成了白雾。墙上的照片\"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玻璃摔得粉碎。

\"他来了,\"李婶突然平静下来,\"他今天特别生气。\"

一阵阴风吹过,王磊的遗照从碎玻璃中立了起来,悬浮在离地一尺的空中。照片上的笑脸变成了怒容,眼睛部位流出两道血泪。

\"妈妈!\"一个尖锐的童声在房间里炸响,\"你为什么不要我!\"

李婶跪倒在地,对着照片磕头:\"妈妈错了,小磊,妈妈真的错了...\"

照片突然燃烧起来,绿色火焰中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火舌窜到李婶身上,她却一动不动,任由火焰吞噬。

我冲上前想拉她,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翻在地。等我爬起来时,火焰已经消失了,李婶蜷缩在地上,毫发无伤,但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地念叨:\"妈妈错了...妈妈错了...\"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筒子楼,阳光刺得眼睛生疼。手机响了,是奶奶:\"明明,你快回来!王磊家的房子着火了!\"

当我赶回村子时,火已经被扑灭了。奇怪的是,只有王磊家的房子烧成了白地,周围的建筑毫发无损。

\"邪门得很,\"村长摇着头,\"火是突然烧起来的,而且全是绿火,水都泼不灭。\"

我站在废墟前,恍惚看到一个小小身影在焦黑的梁柱间一闪而过,穿着红色的背心。

那天晚上,我睡得出奇地安稳,没有噩梦,没有哭声。清晨,奶奶告诉我,李婶在县医院精神科自杀了,用碎玻璃割开了手腕。

\"临死前她一直笑,说'小磊原谅妈妈了'。\"奶奶叹了口气,在窗台上放了一碗清水和三根筷子——这是我们这里的习俗,给横死的灵魂指路用。

离开村子那天,我特意绕到那块荒废的麦田。经过一场夜雨,野草疯长,中间却有一小块地寸草不生,泥土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

我把王磊的照片埋在那里,轻轻说了句:\"安息吧。\"

风拂过麦茬,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孩子在低声回应。